因为喜欢书法,我年轻时就知道了毛笔最初出现于商朝。后来又知道毛笔的诸多名称中,楚国称为“聿”,吴国称为为“律”,燕国称为“弗”,秦国称为“笔”。但是对我来说,多少年来,在书房里最纠结的,还是如何才能拥有枝好一点的毛笔。
我接触毛笔比较早,在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就已经开始使用毛笔。那时我和哥哥上小学,每天都有大楷作业,字帖是父亲写的,我们把它衬在纸底,一笔一划的模仿着。刚开始担心笔颤,就把笔杆紧紧地贴在脸颊上,回来父亲纠正过也就好了。最烦心的是每个周末下午要写周记,这天中午就得开始准备小楷笔。小学生不懂保养毛笔,多的时候细细的笔锋总是分着叉。书写之中,嘴抿手捋,弄的脸上手上都是墨迹,这就是我起初用毛笔时留下的片段经历。
后来,遭遇十年动乱,命运到底没有让我们读完小学,就随着父母亲被“遣返原籍”。参加工作后,自己年龄小,孤孤单单的在外地当学徒。不知哪根筋转了,突然想学书法。现在想来,大凡是受父亲小时候上过私塾,毛笔字好的好影响吧。此时,文革尚未结束,拜书法老师很难,但毛笔用来写大字报,是革命武器,倒也好买,只是质量很一般。就这样我便和毛笔作伴,开始了近半个世纪的纠结生涯。
作者书法作品
第一枝好一点的毛笔是我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参加省书法家协会(筹备会)办的书法培训班,班上七里河文化馆老师统一购买的。记得每枝五元钱,现在看去很便宜,可在那个年代,却是我足足三天的工资。在那次培训班上,我不仅知道了毛笔有“圆、健、齐、尖”的四德,还知道了最有名的毛笔是湖笔。至于知道毛笔中还有宣笔、川笔之分,太仓毛笔、侯店毛笔、长康毛笔以及文港毛笔之选,这已经是数十年后的事了。
可能是那个年代书法学习练习纸多是旧报纸,为了寻求笔涩感,专门找粗糙的纸张,在上面练字。却很费笔,一枝毛笔写不到半年就已经又脱毛又分叉,没有了笔锋。手边留着的那一枝好点毛笔,只是舍不得用来练字,几毛钱的毛笔又总是开叉。故此,每到一个新地方,总是先去文具店看看,希望能买到一枝能用的廉价毛笔。朝思暮想的好事终于让我遇到了:有次去省城兰州办完事,陪同行的同事们转商店。在一处不大的书店里,找到一枝实木杆毛笔,价格适中,买回来试用,此笔刚柔兼济,四面出锋,十分得心应手。我不但用这枝笔来创作,也用于练习,整整用了十年。后来,这枝笔终于写秃了,但我不忍心和其它废笔一起把它埋进笔冢。至今还静静的躺在我的书房笔筒里,任它看着着一枝斋里我的书法破茧过程。有时偶尔取出来谛视,盘绕在笔杆上清晰地木纹,仿佛是我曲折的书法之路。
我们那一代年轻人都爱看《红楼梦》,我的思绪也时不时流连在大观园里,除了羡慕贾宝玉身边旖旎温婉的佳丽风情外,也羡慕宁荣二府中无处不盛的典雅文风。毕竟,这一切与我这个终日挥汗在粉尘弥漫的铸造车间的工人相距太远了。工余小憩时,坐在冰冷的沙堆边,思想犹自漫游《红楼梦》,充其量也不过是又一次精神大餐而已。细想来,我并不像一些同龄人从长相、性格诸方面认定大观园里某个女子为心中偶像。只是极羡慕探春房内:“当地放着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堆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里插的笔如树林一般”的摆设。这那里是女子闺房啊,简直是一方书法圣地呀!我羡慕探春书案上的各种名人法帖,但我那时只是在书法学习初期,书法入门时老师对我的箴言是“守一本帖,将来旁通其余,”故此,手边的三、五本字帖也就够我朝夕临摹的了。也羡慕那数十方宝砚,但我也绝不产生拥有这种宝砚的奢望。一方五元钱的机制砚,能存住墨汁就可以了,梦想什么宝砚!最最让人眼馋,而且心惊肉跳的是笔海里插树林一般的毛笔!我经常想象那树林一般的毛笔,肯定有四、五十枝吧,那么多啊!越是买不到或买不起毛笔,就越是想什么时候我能有探春房里那样好的毛笔呢,哪怕是有四、五枝毛笔也就此生足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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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暇的时候,经常端详手中的毛笔,感觉到这些年毛笔的变化真大。我生活在乡间小镇上,孤陋寡闻,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在练字、学画,多少人在从事书画活动。茫茫九州中,又有多大的纸笔市场。市场开放后,各种笔厂笔肆应运而生,各种名笔也逐年上市,这些毛笔有着精致的笔管,笔管上镌刻的不同字体的笔名,厂家名,又填充着醒目的颜料,在配着精美的木质笔盒,直叫我们这些多年四处寻笔的书法爱好者在琳琅满目的文房四宝店橱柜前,眼花缭乱,无可是从,徘徊掂量,反倒挑不到一枝顺心如意的毛笔来。
真的,好毛笔很难遇到,而好用的毛笔谁又去不珍惜呢?我有位朋友在单位负责接待工作,有次上面领导要来检查工作,通知上说同行有位书法家,打算给地方同志留一些作品,也是体现领导对基础的一种关怀。这位朋友急忙准备文房四宝,还特意把我从杭州为他代买,多年珍藏的一套毛笔带了过去。据说活动当中,那位书法家提笔就写,洋洋洒洒,写了几幅字,临结束创作收拾他的印章时,便动手用废宣纸把这套毛笔卷了起来。我的朋友一看不好,赶紧让女服务员去提醒道:“老师:毛笔不是赠品,是借的。”谁知人家脸色一沉,照旧把这套毛笔装入文具包,扬长而去。事情的结局大出人们的预想,朋友满腹不痛快。回来又央求我:帮忙代卖一套,价钱贵点也可以。我喟然长叹,心里清楚,买好毛笔是撞运气的事情,专门去买,只能在外表华丽,装潢精致的毛笔阵中徘徊,谁知道那一枝是那样好的毛笔?谁又能透过这些精美的装潢,找到一枝好用的毛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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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在这茫然中摸索,好用的毛笔遇到了,当然高兴;好用的毛笔损坏了,难免带出一点情绪来。有次参加书画笔会,主办方安排一个小姑娘给我和几位书画家搞服务,小姑娘添茶,端水果;取纸,递印泥,很是勤快,不时说几句喜欢书画,敬仰老师的话来,笔会上气氛很是愉悦。笔会上有个书法家带来一枝台湾旅游时购买的毛笔,笔杆只是普通的山竹,上面没有镌刻什么品牌或厂家名。使用起来都觉得格外顺手,仿佛给每个使用者量身定制的一般,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喜欢之余,难免与带来的各种国产名笔去对比,仔细看过来,国内毛笔制作功夫下在笔管上,而台湾毛笔功夫却在所用笔毫上。虽然,国内的毛笔,笔毫都注明“狼毫、兼毫(狼毫与羊毫兼半)、纯羊毫”,那些都是商家的噱头。哪有那么多黄鼠狼毛与山羊毛做毛笔,给近几千万书画家使用,市场上无一例外都是人工纤维,而台湾产毛笔所用的全是动物毛鬃。原料不同,使用起来自然效果迥异。这枝笔引得与会的书画家都来围观试用,赞不绝口。笔会创作结束时,打下手的小姑娘一脸崇敬的要给老师们洗笔,反复说道:“能为老师们洗一次毛笔也是我的荣幸啊!”本来大家不敢摆名人谱,让别人替自己洗毛笔。话说到这个份上,盛情难却,大家就把毛笔都交给她去洗了。好一阵后,小姑娘送来了洗过的毛笔。只听一声惊叹,却见那位老师握着台湾毛笔,几乎要喊出声来。原来小姑娘根本没有洗过毛笔,为了表达她对老师们的敬意,她用热水反复横折揉搓笔毫,直到没有一缕墨水滴出,才停了下来。所有经她洗过的毛笔锋毛纷披卷曲,已经不能使用。老师们惋惜的神色一直保持到笔会结束。后来“笔会上粉丝代洗毛笔”作为趣谈传说到今天。
经此耳染目濡,自己知道了台湾和日本的毛笔比较好。前些年去台湾书画交流,临行时就有个想法,设法购买几枝毛笔带回来。没有料到,那次活动对方安排是前紧后松,台北汉文化炽盛,从博物馆到文化大学,连续举办座谈、书画创作等交流活动,没有时间外出观光。直到到了台南,参观台南大学美术系,吃惊这里不设中国画教学,更不要说书法。偌大的高雄市立博物馆,全部是西画和摄影,竟然没有一幅国画与书法悬挂。经过几次座谈,才知道台南已经西化到这个程度。此地那有什么毛笔?剩下的只是观光,只见海风习习,海浪滚滚,面对无际的太平洋,只有一天孤悬海外的莫名惆怅。
岁月倥偬,回首以往,我的大半时间和精力都是在纸笔间消磨去的。自从学会了以字养字法后,自己的书房里有了杂木雕花书案,也有了刻工精致的砚台,明眼人都能分辩出来洮砚、端砚、歙砚来。笔呢,伸手就可以抽出笔挂上按笔锋分类的长锋、中锋、短锋毛笔,取出笔管里按用途区分的小楷、中楷,大楷,斗笔来。而且,还有几种笔管上刻有“一枝斋主专用”的定制笔。这些毛笔横斜参差的挤在几处,没有数过,反正是有许多。
闲时,徘徊在书房里,不自觉地取出些毛笔,反反复复的观赏,仿佛若有所得一样。妻子不解的问道:“毛笔咋啦?”怎么回答她呢,我突然想起南朝的名士阮孚,闲的时候,便自己吹火消蜡,修理木屐。还叹息说:“未知一生当著几量屐!”大概也就是这种心境吧。
焦玉洁
2020年4月26日
■焦玉洁艺术简介
■焦玉洁艺术简介
焦玉洁:字石清,号一枝斋主、野石散人。甘肃永靖人。甘肃省政府文史舘舘员,甘肃省书协第四届主席团委员、理事,临夏州第五届书协主席,甘肃省书画研究院副院长。发表文学,书法作品报刊:书法报、书法导报、金融时报、甘肃日报、甘肃经济日报阅读周刊、甘肃画报、东方之旅、陇南报、民族日报。文艺评论:省文史舘书画家系列、大夏河畔的画家们系列、雾宿山下的画家们系列;个人书展:二〇〇四年陇南[焦玉洁诗词书法邀请展],二〇〇七年兰州[焦玉洁诗词书法展],二〇〇九年临夏[焦玉洁书法汇报展]。二〇一九年兰州[甘肃省书画研究院书法提名展]。介绍报刊:甘肃日报《苍凉的诗与雄健的书法》;甘肃画报《焦玉洁的书法作品》;甘肃美术《书法家焦玉洁》;甘肃经济日报《诗人书家焦玉洁书法作品选》,东方之旅杂志《黄河三峡—焦玉洁书法艺术》;民族日报《焦玉洁印象》、《焦玉洁书法鉴赏》、《焦玉洁诗文集评述》;陇南文学《书家诗人—焦玉洁》。嘉峪关杂志《焦玉洁书法作品》,鑫报《焦玉洁书法、散文欣赏》等。制播专题片:甘肃电视台文化频道·2007年《人物访谈:抒写人生》、临夏州电视台2014年《书家诗人焦玉洁》、永靖电视台2003年《歌颂故乡的人:书家诗人焦玉洁》。出版发行文集:《一枝斋诗文集(上下)》。《一枝斋雅趣》,《月朗太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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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