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一生的经典作品不可胜数。这其中,《蜀素帖》(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绝对值得一提。因为《蜀》对于米芾来说,是一个标志,也是一个分水岭。说分水岭,是因为米芾在40岁改名“黻”为“芾”,不惑之年的作品风格分期明显。这之前主要是“集古字”,《苕溪诗选》和《蜀素帖》是老米在38岁时作,《苕溪》为署名款,时间在“戊辰年八月八日”,《蜀素》卷末款署“元佑戊辰九月二十三日,溪堂米黻记”,有时间、名款,两帖相距一月有余,但风格又有变化。这两帖标志着米芾书法走向成熟,脱尽二王窠臼自立门户,成一家风范。为什么也是标志呢?因为这是米芾写在一件极有来历和材质上的经典之作。一口气写了八首自作诗,是米芾平生中字数最多的作品,也是米芾一生唯一一幅带有界格的作品。
字形不大,放在界格之中,米芾不为分栏所拘,气势丝毫不受局限,纵意所如、振衣千仞。虽然字数很多,但一气呵成,自始至终无一懈笔。因为材质是放了几十年的陈绢,米芾“刷”字的特征表现得淋漓尽致,通篇多见“渴笔”,老辣苍茫,墨色有浓有淡,如渴骥奔泉,更觉精彩动人。开篇二首尚出以行惜,愈到后面愈飞动洒脱,神采超逸,变化多端,体态万千,可以窥见老米“八面出锋”的手段:方圆兼备,刚柔相济,藏锋处微露锋芒,露锋处亦显含蓄,垂露收笔处戛然而止,似快刀斫削,悬针收笔处有正有侧,或曲或直,提按分明,牵丝劲挺,亦浓亦纤,无乖无戾,亦中亦侧,不燥不润。字形秀丽颀长,风姿翩翩,随意布势,不衫不履,做到“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枯,润不肥”,“备其古雅”.相比之下,后半段字形稍小而紧密,不如前半段舒朗。总体上看,紧凑的点画与大段的空白强烈对比,粗重和轻柔的笔画交互出现,流利的笔势与涩滞的笔触相生相济,风樯阵马的动态与沉稳雍容的静意完美结合,形成独具一格的章法。写下如此长篇之后,仍有未尽之意。
历代学米者甚众,但正如俗话所说,“学如牛毛,成如麟角”,得法者寥寥,可见“米饭”不好吃。
世人从《蜀素帖》上见到董其昌的题跋中有“狮子捉象,以全力赴之”的描述,董其昌的书论极为传神,诸如“右军如龙,北海如象”,王羲之是龙,神龙见首不见尾,李邕如象,有泰山压顶之势。老米如狮,虽和龙象不能相比,但作为百兽之王,有不可羁勒之气势,这倒可以作为米芾“刷”字的注脚。从中也不难看出一点,古人评书,常以实物相比拟,故而生动形象,今人以虚空的理论来解释,从虚到虚,往往云山雾罩,不知所云。
因为偶然机缘,得见一件董其昌留存于世的《蜀素帖》临作,颇为珍贵,乃知董氏跋《蜀素帖》并非凭空想象,的确是有感而发。
董氏以长卷形制来临,是一件淡绿色的绢,看起来似乎有着意模拟老米之意。用笔自然圆劲,始终保持正锋,少有偃笔、拙滞之笔。转笔处古劲藏锋,似拙实巧。结体秀美振迅,每于若不经意处,丰神独绝,如清风飘拂,微云卷舒,颇得天然之趣,皆源于晋人,书风飘逸空灵,风华自足。董其昌一生在颜真卿、米芾、王羲之和杨风子等数家之间盘旋,得力米芾尤多,老米的纵横挺张变得云淡风轻,不事雕琢,中和自然。董其昌就有这样的功夫,一生以临摹为日课,化为腕底烟云。
巧合的是,米、董两人在人品方面都有为人诟病处,米曾依附蔡京,喜欢穿唐服,拜石为兄,故作高言,有作秀之嫌;董虽然笔墨精湛,却是一个欺压乡民、鱼肉百姓的恶霸。书法背后的人事,总会给人带来无限的感慨。据《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