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麦艺术,是蒙古族人民中曾经广泛流传的喉音瑰宝,曾经风靡整个蒙古族居住区,可是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我国大部分蒙古族居住区,已经难觅它的踪迹了。新疆阿尔泰地区生活的蒙古族同胞中间,至今还保存着原汁原味的呼麦艺术,不过,当地人称之为“喉迷”,就是“喉咙的秘密”之意。后来,有专家追寻到阿勒泰市汗德尕特乡,寻找到这个绽放在阿尔泰山下的民族艺术瑰宝。那么,现今这个名震国内的民间艺术在汗德尕特乡是怎样保存的呢?近日,我踏上了通往汗德尕特乡的道路,寻找被自治区文化部门确定为“自治区级呼麦艺术民间传承人”的巴图巴依,试图解开心中的疑惑……
三种“天籁”
在汗德尕特乡汗德尕特村,我见到了这位“喉迷之王”--巴图巴依,他个子不高,只有1.7米左右。
这个清瘦的小伙子本来话就不多,见到生人,话还没出口,脸上就出现了两个红坨坨。但是,听说我们要他表演呼麦,他的眼睛快速地眯了一下,脸上有了些许笑意。
“穿上我的演出服吧?这样庄重一点。”巴图巴依征求我们的意见。
当穿上他那青色的演出服以后,巴图巴依似乎变了一个人,他大方地招呼我们坐下,自己搬了一个凳子,坐在我们对面,清清嗓子,咽下了一口口水,眼睛半闭了起来。
我们的眼睛也随之闭了起来。
耳朵里,一阵阵沙浪滚滚而来,似乎是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中四月的黄风,遮天蔽日,弥漫天地,在这恐怖的气氛中,一串清脆的马蹄声传来,似乎要踏破这漫天的沙尘,与死亡赛跑,与时间对决,不由不让人屏住了呼吸,静待最好的结局。
突然,又一种声音随之而起,在沙尘、马蹄声之中,是风的呼啸么?是树叶的摇曳之声么?都说不清楚。
这时候,我半睁开眼睛,只见巴图巴依“正襟危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似乎入定了的老和尚,只有那嘴巴里,各种声音竞相奔涌着,滔滔而来。
小伙子似乎是处在一个没有空气的窑洞里,满脸彤红,汗水像小溪的流水,沿着面颊往下淌。
“ 喉迷王”后代
2004年,阿勒泰市文工团书记尼咏梅找到了巴图巴依,那时担任着汗德尕特乡副乡长职务的她,正到处寻找在中国濒临绝技的呼麦艺术,几乎于绝望之中她听说了巴图巴依是汗德尕特乡“喉迷王”泰宾太的孙子,就到他家中,试图获得一点希望。
“我刚到他家里,他正抱着一个孩子,晃着,嘴巴里呜呜噜噜地,在哼着一种谁也不清楚的声音。”尼咏梅说,这个头发凌乱,没有多大年岁的小伙子喉咙里的声音,让她呆在了那里。
这就是呼麦,虽然只有两个音,照样震住了尼咏梅。可是,当尼咏梅要巴图巴依再表演一次时,她没有想到,小伙子拒绝了。
“我性格内向,她们要我表演,我想这个是不给钱的,会耽误我干活。”巴图巴依说,在众人的解释之中,他才明白,这是别人要来保护他爷爷的绝活来了,他忙答应了。
然而,当时巴图巴依把自己憋得脸色通红,他也没有出全两个音。
“浑厚的低音通过喉咙出来了,可是,嗓子里的高音似乎是被卡住了,根本出不来。”巴图巴依说,这使他“很没有面子”.
巴图巴依后来说,如果给他三个月时间,让他好好回忆回忆,他至少可以出三个音。
一代绝学
爷爷的喉迷表演很神。
巴图巴依记得小时候,爷爷早上起得早,天天站在院子外的树林里练声,结果,好多鸟儿都飞了过来,站在树枝上。有时候爷爷兴致很高,就和鸟儿“对话”,他叫一声、鸟儿叫一声,和他彼此唱和。
更神奇的是,爷爷发出的声音可以召唤来骆驼。
因为有一手绝技,爷爷被附近的人称为“喉迷王”,人家结婚的时候,都请他去,巴图巴依因为最小,就成了爷爷的尾巴,跟在爷爷后面,走到哪里,吃到哪里。
“那时候,公社(以前乡镇的称谓)搞敖包节,要叫爷爷,规定只一个人,爷爷偏偏带上我,干部们没有敢说话的。”巴图巴依说。
爷爷让众人最折服的就是演奏《洪水滔滔》。在波涛汹涌的洪水之中,有鸟儿的悲鸣,有马儿的惊叫,在这一片惶恐的世界里,浑厚的歌声响起来,那是《豪迈的额尔齐斯河之浪》在河岸边似水荡漾,这时候,众人往往低声唱和,害怕影响了爷爷的演奏。
爷爷每每演奏完,周围都是一片静寂,好长时间才会响起掌声和尖叫声,还有人请爷爷再演奏一个的呼声。“后来,爷爷想将他的绝技传授给我爸爸,可是,爸爸根本看不上爷爷的这绝活,后来爷爷又找了当时几个青年,大家也不愿意学,都说学了没有用,我想学,爷爷又说我小,只教我一些皮毛。”巴图巴依说,在郁郁不欢当中,爷爷于1986年告别了人世。
爷爷去世那一天,巴图巴依家周围飞来了好多鸟,它们叽叽喳喳地叫着,后来全部飞走了。那时候,巴图巴依只有8岁。
巴图巴依发现,以后,无论自己在周围种树、在房顶上撒玉米,还是给墙上钉上鸟笼子,鸟儿们再也没有成批地来过。
吓跑麻雀
如何学会爷爷的绝技,不但成了巴图巴依的心愿,也是自治区民间文化研究专家们交给他的任务。
巴图巴依天天坐在家里,回想爷爷表演时的口型、舌型,然后自己练习演奏。为了验证自己的进步,他每天都是按照固定的时间,来到爷爷练声的地方,练完后看看有鸟儿来不来。
结果,一个月过去了,树林的鸟儿不但没有飞来一个,树上仅有的两只麻雀也被他吓跑了。痴迷于喉迷之中的巴图巴依,嘴巴红肿着,嘴角生了一个大疮,舌头也烂得不敢伸,尤其不敢喝稀饭,一头浓密的头发也开始脱落,每天早上枕头上都黑乎乎的。
“这样下去,不是死路一条么?”妻子朝丽蒙有些恼火了,虽然他们俩是两小无猜的夫妻,从来没有吵过架,朝丽蒙还是高声叫起来。
可是,发过一通火后,她又抹着眼泪给丈夫熬蜜糖水喝。看着丈夫红肿的嘴巴,她说:“咱们先不忙着练,先琢磨其中的东西,你给我说,我和你一起揣摩。”夫妻两人坐在床上,你看着我的嘴,我看着你的口型,开始了各个角度的尝试。
有一天,巴图巴依在刷牙时,猛然,三种声音都从嗓子里滚滚而出。他疑惑地试着又演奏了一回,真的是三种不同的声音。“我成了!我成了!”巴图巴依冲进屋里,一把抱住朝丽蒙,欢呼起来。当两口子都清醒过来后,又互相搂抱着痛哭了起来。
一直沉寂在民间艺术底层的巴图巴依从此开始露出了水面。2005年,巴图巴依参加了中国新疆舞蹈节,他的低沉的喉音迷倒了现场的观众,清脆的歌声又把众人带进了流行歌的天堂。巴图巴依当场获得了最佳表演奖。
2006年,他又参加了中央电视台新疆区青年歌手大奖赛,闯入了半决赛。2007年,他参加了中国农民艺术节,获得了鼓励奖。同年,巴图巴依成了自治区呼麦艺术的优秀传承人。
“现在,我的呼麦已经获得了大家的认可,经常被邀请去表演。”
当巴图巴依学会了呼麦之后,他摸索着用这个养家糊口。有乌鲁木齐的人来找他,也有喀纳斯景区的人来找他,要他去表演。
“好啊,一个月2000元,很不错,一天表演两次,一次唱一个呼麦,演奏一个楚吾尔。”巴图巴依的生活很舒适。
但是,不能让呼麦断代。还没有准备生儿子的巴图巴依,就在学校里找了两个愿意跟他学习呼麦的学生,每周教三个小时。“乡里乡亲的,要什么钱啊,我要的是把这个艺术传承下去。”这个被乡亲们称为“喉迷之王”的青年说。
全家的事业
对于丈夫的成功,妻子朝丽蒙一直说“那是一个奇迹。”
在上学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巴图巴依会喉音,就是在上初中的时候就开始和他恋爱的朝丽蒙,也一直蒙在鼓里。
“那时候,我只知道他会低声哼歌,还哼得很好听,没有想到,这还是一门绝技。”朝丽蒙说。一直到两人21岁时结婚,朝丽蒙仍然不以为然。
“有一次,他偷偷演奏,我还以为是家里跑水了,吓得直问,‘哪里跑水了?哪里跑水了',后来才知道是他捣的鬼。”
朝丽蒙很心疼丈夫,她一直不让丈夫再“哼下去”,因为呼麦是很累人的艺术,每次演奏,虽然只有两种,同样把他憋得满脸通红。可是,当巴图巴依感觉郁闷的时候,他的“呼麦”往往就会弥漫了整个院子。
如今,呼麦不但成了巴图巴依的事业,也成了全家的事业。朝丽蒙说:“我虽然不会,可是,我会给他打下手,给他的徒弟们端茶倒水。”
巴图巴依则天天练习着,琢磨着,试图把现在的三个音练成五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