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布淖尔纸的发现轰动一时,为“蔡伦前有纸说”首次提供了实物证据。
1937年当黄文弼率领西北科学考察团,携带文物从新疆返回南京时,中日战争爆发。这批文物又紧急转运武汉。不幸的是,西北考察团文物在武汉举办文物展时,遭遇日本飞机轰炸,所有展品全部被毁,其中也包括这张麻纸。
所幸,黄文弼手中还保留有考察笔记的手稿和照片。抗战结束后,黄文弼回到北平,将新疆考察资料整理成《罗布淖尔考古记》,1948年由国立北京大学出版部出版。
关于罗布淖尔纸的尺寸,有一个小插曲。
据《罗布淖尔考古记》记载,这张纸“长约40厘米,宽约100厘米”.罗布淖尔纸因为它的“大”尺寸,饱受质疑。
“能保存下这么大一张纸?”上世纪60年代初就开始从事纸史研究的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所潘吉星,很早就注意到这个问题。他向本刊讲述了40多年前和黄文弼唯一一次谋面。
共和国成立以后,黄文弼任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潘吉星当时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和黄同在科学院工作,主动登门求教。
这个“驼背的干瘪老头儿”对潘的来访非常热情,他在北京东厂胡同的科学院宿舍里澄清了很多人提出的这个疑问。黄文弼把自己当年的发掘记录手稿展示给潘看,“原发掘报告排印时将纸的尺寸4.0×10.0厘米误排为40×100厘米,少了小数点,故长宽各差10倍。”
这以后,潘吉星根据黄老先生的“口谕”,在此后的着作中对罗布淖尔纸的尺寸进行了更正。次年,黄文弼去世。
罗布淖尔纸的发现虽然有明确记载,但这张纸毕竟已经不存在了,即使存在也是个孤证。因此,很多人对蔡伦前有纸说还是半信半疑,这其中也包括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兼考古所所长夏鼐。夏鼐曾在1955年针对蔡伦以前是否有纸的争论表态,“西汉有纸证据不足,尚不能做出否定(蔡伦发明纸)的结论。”
推土机“推”出来的古纸
上世纪40年代,因战争关系,各地考古发掘工作一度中断,直到50年代才又重新开展。
1957年在陕西省西安市郊的灞桥,发现了一个至少不迟于西汉武帝时代(公元前140年到公元前87年)的古墓,从墓中清理出一叠纸,这就是后来被广泛争议的灞桥纸。
1957年5月8日,陕西省博物馆接到灞桥砖瓦厂的电话:“在第二生产队的东北角挖土时发现铜宝剑两只。”
次日,陕西省博物馆派程学华等人前往调查。程学华到达现场时,看到一些损坏了的出土文物被堆在一边,得知大部分保存尚好的文物已经交到厂部,还有少量文物被工人拿到宿舍去了。很快,程学华将从各处汇集的近百件文物逐一登记入册,然后用一辆吉普车运回博物馆。
接手灞桥文物的是陕西省博物馆的李长庆。他在清理这批文物时发现,在一面三弦纽青铜镜下面粘有麻布,布下有数层粘在一起的纸。这个发现令已是文物保管部主任的李长庆感到非常意外。李遂将纸揭下,但已裂成碎片,共计88片,分别用玻璃夹住,玻璃的周边用胶布密封好。
后来,程学华把整个发掘整理经过写成发掘简报,刊登在1957年第7期的《文物参考资料》上,题为《陕西省灞桥发现西汉的纸》。
这一发现,立刻引起各界极大的兴趣。
1958年1月5日《中国青年报》对灞桥纸的发现做了报道,说,“我国发明纸的年代还要上推好多年”,并说,“据现在我们的历史知识来判断,蔡伦对造纸事业曾经起了巨大的发展作用,他曾经改进了造纸的原料,推动了造纸的事业,但他并不是第一个发明纸的人。”
专业人士很快注意到了灞桥纸的疑点。程学华在发掘报告上给出的结论是“类似丝质纤维作成的纸”.“如果是丝就不是纸了”,工科出身的潘吉星认为,必须搞清楚灞桥纸是由何种纤维原料构成的。此后,潘几次赴陕西调查,并带回了陕西博物馆提供的灞桥纸样品。
1964年7月的一天,潘吉星带着灞桥纸样品和中科院介绍信,来到位于北京朝阳区光华路的轻工业部造纸研究所,请求进行分析化验。
当时负责给潘做化验的是王菊华。这是潘吉星和王菊华第一次会面,此后,潘和王分别成为“蔡伦前有纸说”和“蔡伦造纸说”两派观点的主要代表人物,并展开了几十年的争论。
潘吉星和王菊华日前分别接受了本刊采访。两人都对当时的化验结果印象深刻。根据显微图片,两人都认定灞桥纸是麻纤维。但分歧在于是何种麻,王菊华认为是黄麻,而潘吉星认为是大麻。
此后,潘吉星把这次化验分析结果写成论文,刊登在1964年第11期的《文物》杂志上,题目是《世界上最早的植物纤维纸》。文章中,潘吉星列出了黄麻和大麻两种可能。
论文发表后立刻引起了考古学家夏鼐的注意。
1964年12月21日上午,潘吉星在中科院开会,正巧碰上考古所长夏鼐。“夏鼐开口就说,如果是黄麻,那灞桥纸就有问题了。”大麻是中国原产物,但黄麻原产于西亚和北非,宋朝以后才传入中国。汉墓里怎么可能有宋朝的东西呢?夏鼐建议潘吉星再做一次化验。
1965年11月,潘吉星找到四川大学生物系。当时还是副教授和讲师的郑学经、李竹承担了这项工作。经过与其他各种麻的对比,郑、李两人认为,灞桥纸是大麻为主,兼有少量苎麻。
大麻产自北方,苎麻产自南方,但都是中国原产。从四川回来后,潘吉星立刻带着显微图片去找夏鼐。夏鼐拿着放大镜仔细端详后,说了一句话,“这就对了。”此后,潘吉星撰写了题为《论造纸术的起源》的论文,发表在1966年第3期《文物》杂志上,公布了新的化验分析报告。
造纸专家刘仁庆对灞桥纸的纤维性质也非常关注。1974年到1975年间,刘仁庆在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形态细胞研究室的协助下,对灞桥纸进行了更为复杂的分析化验。
在显微镜下,比较观察了灞桥纸纤维与大麻、苎麻、黄麻、苘麻、洋麻、亚麻6种麻,发现灞桥纸纤维与大麻纤维的特征很近似,即细胞壁较厚,胞腔稍宽,纤维末端细长,顶部为钝形。在铜氨溶液中,它们都会产生念珠状膨胀,胞腔也随之膨胀为明显的波纹形。这说明,灞桥纸使用的是单一原料--大麻纤维。
至此,事情似乎应该有一个定论了,但是灞桥纸仍然饱受质疑。争论中最大的焦点就是,灞桥纸是从被推土机破坏后的汉墓中发现的,由于不是科学发掘,出土位置和确切年代都存在很多疑点。
世界上最早的纸
灞桥纸发现以来,甘肃、陕西又相继出土了金关纸、中颜纸、马圈湾纸等西汉古纸。但是西汉纸接二连三出土,不仅没有使蔡伦以前是否有纸的争论逐渐平息,反而伴随着每次考古新发现,都引发出一场更为激烈的争论。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