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以为,传统中国文献中载录的春梦故事,大部分作品当是才子文人模仿敷衍而成的,其中必然体现了士大夫文人的文化心理和审美趣味。春梦故事中普遍出现的在极度快感的“儿女之事”即将发生或者刚刚完成之际的恐惧情绪,实际上体现的是故事讲述者对“儿女之事”的否定性倾向,而普遍出现的第三者说教,往往代表的就是故事讲述者——或者说,就是士大夫文人——的态度。值得追问的是,士大夫文人内心深处皆有一种深深的“春梦情结”,皆把春梦视为情色欲望的自由实现空间,可为什么又要在春梦场境中为情色欲望的自由实现设置种种障碍?虽然这种种障碍(包括第三者视角的监督,梦中的虚脱、恐惧、骤然惊醒)可能是春梦中的自然现象,即对性爱禁忌的恐惧,但积淀成为一种普遍的文化心理,则与春梦故事的讲述者——士大夫文人——的反复讲述和过度夸张有关。所以,士大夫文人为什么要反复讲述这样的春梦故事,是值得深究的。
比如,《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的警幻仙姑这个第三者的态度,实际上就是曹雪芹的态度。且看警幻仙姑对贾宝玉的一段谈话:
忽警幻道:“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淫污纨祷与那些流荡女子悉皆玷辱。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饰,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宝玉听了,唬的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懒于读书,家父母尚每垂训饬,岂敢再冒‘淫’字。况且年纪尚小,不知‘淫’字为何物。”警幻道:“非也,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淫滥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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