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也在他的小屋哇地哭了。我们赶紧跑过去,以为是争执吵醒了他。
“妈妈,我做恶梦了。”也也睡眼惺松。
“梦见什么了?”我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感觉到逐渐刚硬起来的发丝扎着我的手。
“梦见一群凶恶的恐龙,拉着我说你是也也吗,然后就围过来……”
“以后谁要问你是也也吗?你就说‘不是,你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他。”记住了吗?”
“记住了。妈妈。”
“睡吧,也也。恶梦要比好梦好。好梦醒来一看,世界满不是那么回事,你就会失望。恶梦醒来会发现,事情并没有糟到那种程度。没有恐龙,它们早在几亿年前就灭绝了。现在只有爸爸妈妈在你身边。”
我握着也也的手。丈大的大手又握住我们俩的手。仿佛包饺子时,一个饺子漏了汤,就用另一张大饺子皮重新包一层,那个饺子便格外肥硕,煮也煮不熟。
也也睡了,满脸仍是惊惧。我用手抚去这恐怖的表情,但它们粘得很结实。
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是也也的母亲吗?我是张五珠。”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张五珠是谁?也也又怎么了?手中的听筒像一柄铁拳,沉重地击打我脆弱的心。
“我是也他的班主任。孩子挨了打,有些事情咱们需要交换意见………”
化妆盒会使女人的面貌变得难以确认,电话对声音也有这种功能。张老师是也也的班主任,很有经验的一位老教师,我一直尊敬地叫她老师,竟忘了她还有一个正规的名字。
我突如其米地哭了。
当着丈夫,也也和其他人,我掉过泪,但那不能算哭。那只是一只装得过满的桶,溢出的几滴水。只有在这空寂一人的办公室里,对着冷冰冰的话筒。我才痛快地哭了起来,任眼中的水被螺旋形的电话线,引流地面。
对方静寂无声。每隔一两分钟有一声轻微的“哦”,表示她在注意倾听并未离去。
“真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平静下来后说。
“没关系。”她温柔地回答。
“假如你不忙,请到学校来一趟。”张老师说。
我很忙,但我还是立即到学校去了。
这两天,我到打人凶手的学校去了,拳击学校也去了。我言之凿凿,声色俱厉。各方领导对此都很重视,认为致伤虽不很重。但事件包含着某种恶性犯罪的萌芽,表示一定严肃处理。我不放心,还特地打听了两个凶手的出身。知道都是平民家的子弟,没有官官相护之虞。我静等着处理他们,满含着报仇雪恨的快意。
儿子还是天天同维娅一道上学,我要让他懂得正义必将战胜邪恶和法制的力量。
张老师斑白的头发,像一段华丽的毛料,“我也是母亲。”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为了这句话,我的眼眶又发酸。但我再不会哭了。
“事情的过程我都已了解。现在,两个凶手所在的学校已经做出初步决定,给他们以留校察看,拳击学校已毫不留情地将他们除名。”张老师单刀直入对我说。
这天下终究还有公理!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在气的尾巴处闻到了炸宽带鱼的腥气。
“张老师,多谢您了!”我双手握着她的手说。这个结果并不是她做出来的,但激动之下,我总得感激一个人。
她轻轻地像褪手铐一样,把手从我的掌中脱出。“也也妈妈,等我的话说完,你如果还想感谢我,我将很高兴。只是这里不好谈。”
这是教师办公室。正是上课时间,静悄悄没有一个人。
张老师领我到会议室。洁净舒适,墨绿色的沙发,软得像个陷阱。
我兀地紧张起来。告知好消息,是不必讲究场合地点气氛的。
“别紧张。”张老师笑笑,明察秋毫。“我只是想同你谈点个人意见,不想让别人听到。”
我略略安了心,蜷在沙发里,像一只疲倦的猫。
“两所学校的处理都很严格,您能预料到以后的事情吗?”张老师的眼睛很亮。我想课堂上她提问学生,一定是这副炯炯有神的模样。
“我只顾高兴,以后的事,还没来得及想。”在这双眼睛之下,你会立即把想到的话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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