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小姐和人们都看到了那个蓝手镯,在手绢的保护或是蹂躏下,它不安地褶皱起来,像一个洗衣女人冬天的手,边缘皲裂出无数细白,小姑娘温润的汗水,将它们浸涸得绵软而浅淡。
这是一个纸环圈成的手镯。
“把手伸过来。”小姐突然兴奋起来。
零零顺从地把手伸过去。手背凹陷的小坑里积满灰土,唯有指甲红润,像一枚枚光洁的鼓锤。
“我说的是让你把你的手心伸过来,你为什么不?”小姐的声音已露出明显的恼意。
她并没有说手心,所有在场的人都可以证明。她只说过手,但这不妨碍她的严厉。
零零从这声调里察觉到了某种错误的嫌疑,又并不明白错在那里,便基本上是无所畏惧地把手心朝向小姐。
小姐要看的其实是她的手腕,那里是纸圈的联结处。蓝手镯悲惨地绽开裂纹,像一条弯弯曲曲的林间小路,勉强维系着最后的连贯。绷开的纸纤细如春草,瑟瑟地随着零零手腕脉跳的搏动而颠抖不已。
蓝手镯是用将来世界游乐园的通用票糊就的。这是一个聪明而公平的主意。它紧箍在每个购买者的手腕上,不可拆卸,因而也就不可转让。现在,蓝手镯残破了,它的象征意味就很明显。
“你说,这是谁的票?”小姐的前冲式帽檐俯得很低,循循善诱地说。
“这是我的票呀!”零零完全没有意识到逼近的危险,很肯定地回答。
“那它怎么破了?”小姐成竹在胸。
零零认真地想了想,眯着眼睛说:“不知道,也许是我摔跤时蹭破的。”
“你用手绢包着票,手绢上一点土都没有,怎么会是摔的呢?这票是你从别人那儿拿来的,自己又粘上,所以它才不完整。小姑娘,你要做个诚实的孩子,犯了一个错误,不能再犯第二个。”小姐看来是经常抓获作弊的游客,话说得有理有据,态度比刚开始检票时,还要和霭了。
众哗然。有人说:“真看不出来,小小年纪就……”
我想说明摔跤和手绢的关系,又一想,你只看到了这一幕,也许在那之前,手镯就已经是破的了!
“不!”零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票是我自己买的。我考试得了双百,妈妈就给我十块钱让我来玩。不信,你们去问我妈妈!”小姑娘略微安了心,她为自己找到了最有力的证人。
“问你妈妈?那还不等于问你自己吗!”?”小姐不屑地说。
人群引起小小的骚动,毕竟这是亵渎了人人都有的神圣。
小姐像闻到了恶劣气味,扇了扇自己灵秀鼻子前面的空气:“你们别看着她装得还挺像,我们这儿常常遇到这样的孩子。”她偏转身,面对着众人:“说实话,这些游艺机多一个人玩少一个人玩,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一样费电一样磨损一样得有人操纵吗!可孩子还小,这种说瞎话占便宜的习惯一旦养成了,将来不是害人害己吗!”
小姐说得很义愤,这使刚才认为她有些不讲情理的人,也频频点头。
“阿姨,这票真是我的。您看,它们粘得那么紧,要是别人的,我怎么能把它们撕下来又粘到我的手上呢!”零零完全不顾大势已去,顽强地为自己寻找物证。
“哎呀呀,没见过这样难缠的孩子!你问我,我还想问问你呢!不要装傻,这事很容易。用小刀沿着粘缝的边缘慢慢挑开,只要细心一点,可以做到天衣无缝,老实说,你做得并不高明。”
我凑过去看。果然,蓝手镯的对接处并不妥贴,存有显然是挣脱而裂开的斜纹。看起来铁证如山。
“阿姨,每个人只有一张票,别人的怎么会给我呢?”零零依然不屈不挠,在这种尴尬的时刻,她除了在为自己辩解,竟还保持着童稚的好奇。
“这不是简单的事吗!”小姐向我们摊开她那柔若无骨的手指,更显出事实的毋庸置疑:“通票我们是不回收的,让游客们带回家去,经理说这是活广告。从别人手里要一张废票并不困难。”
小姐的话严丝合缝,再多同情也无懈可击。
“那我怎么办呢?”在这铁的逻辑面前,零零像桂无核一样的黑眼睛,因为过多清水的折射,显得更大更圆,竟愚蠢地向小姐讨问起办法来了。
“那你只好回家了。记住,以后再也不要做这种事了。做一个诚实的好孩子。”小姐温存地说。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