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立海说:"这种观点固然有它的道理,但也不能认为蒋介石对谈判毫无准备。当时,蒋介石得到美苏两个超级大国的支持,又正值抗战胜利,他在国内外的地位可谓如日中天。他自然希望趁此机会逼中共就范。如果共产党迫于各方压力接受了和谈条件,可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对于毛泽东的到来,蒋介石心中还是很得意的。他在8月30日的日记中写道:"毛泽东果应召来渝,此虽威德所致,而实上帝所赐也。"
"应召"二字把蒋介石高高在上的心态表露无遗。他从未以平等之心看待中共,在他心目中,国民党与共产党更像封建时代的一种君臣关系。在这样的心态下,谈判注定不会顺利。
9月3日,经过几天的交换意见之后,共方向国方正式提交了11条谈判要点。其中包括拥护三民主义、拥护蒋主席的领导地位、惩治汉奸、停止武装冲突、承认各党派合法地位等等。而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政权和军队。
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杨天石告诉记者,谈判要点的实质就是解放区政权和人民军队的整编问题。在解放区问题上,共产党提出由共产党人担任山西、山东等五省解放区所在地的省主席,担任解放区广为分布的广东、湖北等六省的副主席,以及北平、天津、青岛、上海四个特别市的副市长;而国民党则只允许共产党参加政府,各解放区官员都需要国民党认可才能继续留任。军队问题上,共产党提出将人民军队整编成16个军48个师;而国民党坚持最多只允许保留12个师。双方的期望值,相差十万八千里。
看过共产党方面的这份方案后,蒋介石对国方代表王世杰、张治中等人说:"中共代表昨日提出之方案,实无一驳之价值。"在他看来,只有"实行三民主义"和"拥护蒋主席之领导地位"这两条才具有诚意,其他各条"在内容与精神上与此完全矛盾".
其实,中共在筹备这次和谈时是做了相当大让步的。在1945年9月4日双方的"第一次谈话纪录"中记录着这样一段话,周恩来对国方代表邵力子说:"认为联合政府既不能做到,故此次并不提出,而只要求各党派参加政府……"
周恩来此处提到的"联合政府"问题,实是一桩公案。
1944年11月,当时担任美国总统私人代表的赫尔利自告奋勇到延安调停国共矛盾。刚刚上任的赫尔利信心满满,认为自己一定能做成这个和事老。
在与赫尔利谈判时,中共领导人提出了五点协定草案,其核心问题就是把国民政府改组为包括各党派在内的联合政府,并提出各党派享有平等地位。赫尔利觉得共产党的提议很公平,没有什么不合理,便欣然同意了。
可当赫尔利拿着协议,兴冲冲返回重庆时,却被蒋介石兜头泼了一盆凉水。蒋介石明确表示,国民党绝不可能与共产党相提并论,联合政府云云更是休想,接受这个协议就意味着国民党的彻底失败,必然导致中共控制政府。
杨天石教授告诉记者,在蒋介石的头脑中根本没有"多党"的概念,更不可能承认联合政府,他能接受的最大限度是共产党人来国民政府中"做官"而已。
原本就是蒋介石说客的赫尔利,看到自己与中共的协议受到如此强烈的抵制,又马上翻了脸,很快给中共发来了与五点协议背道而驰的三点协议。从这次反复中,共产党也明白,想让蒋介石接受联合政府的方案,无异于与虎谋皮。
为了表达诚意,在重庆谈判前,中共就在方案中有意隐去了"联合政府"的提法,只提出"参加政府".这无疑是承认了国民党在政府中的主导地位。但即便是这样,蒋介石还是认为中共要求得太多。
谈判从一开始,便陷入了僵局。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虽然国共双方代表的谈判举步维艰,但毛泽东在谈判桌外的社交活动却异常丰富。在重庆的43天中,他会见民主人士,参加国际活动,接受各国记者采访,处处显示出一名政治家的睿智与气度,使国民党宣传中青面獠牙的"赤匪"形象一扫而光。
8月30日下午,毛泽东造访了民盟中央主席张澜。张澜的秘书吕光光回忆,张澜家旁边就住着军统特务头子戴笠,为了安全起见,周恩来特意嘱咐不要在客厅见面,而选在张澜的卧室中晤谈。
吕光光记得,宾主刚一落座,张澜就不安地对毛泽东说:"这明明是蒋介石演的假戏啊!国共两党要谈判嘛,你们可以像过去那样,派恩来先生,加上若飞先生,来谈就可以了。何必动润之先生的大驾呀……蒋介石在演鸿门宴,他哪里会顾得上一点信义!前几年我告诉他:'只有实行民主,中国才有希望。'他竟威胁我说:'只有共产党才讲实行民主'.现在国内外形势一变,他也喊起'民主'、'民主'来了!"
听了张澜的话,毛泽东风趣地说:"民主也成了蒋介石的时髦货!他要演民主的假戏,我们就来他一个假戏真演,让全国人民当观众,看出真假,分出是非,这场戏也就大有价值了!"
随后,毛泽东又向张澜介绍了中共在此次和谈中提出的几项主张,张澜连声说:"很公道,很公道!蒋介石要是良知未泯,就应采纳施行。看起来,这场戏倒是有看头。"
在重庆,毛泽东不但与各界民主人士把酒言欢,还主动接触国民党中各派大佬。毛泽东当时的秘书王炳南记得,起初大家都感到很意外:"像陈立夫、戴季陶这样的反共专家,我们平时都看作冤家对头,相顾眦裂,有什么好见的呢?"
毛泽东则开导大家:"这些人是反共的。但是我到重庆来,还不是为跟反共头子蒋介石谈判吗?国民党现在是右派当权,要解决问题,光找左派不行,他们是赞成与我们合作的,但他们不掌权。解决问题还要找右派,不能放弃和右派的接触。"
王炳南记得,与陈立夫一见面,毛泽东就提起当年国民党背信弃义,残酷屠杀共产党人的往事。毛泽东说:"我们上山打游击,是国民党剿共逼出来的,是逼上梁山。就像孙悟空大闹天宫,玉皇大帝封他为弼马温,孙悟空不服气,自己鉴定是齐天大圣。可是,你们却连弼马温也不给我们做,我们只好扛枪上山了。"毛泽东谈笑间蕴藏机锋,搞得陈立夫异常尴尬,连声表示要对这次国共和谈"尽心效力".
毛泽东在重庆与各界人士的交往,留下了很多佳话,其中影响最大的还要数《沁园春·雪》的发表。到达重庆的第四天,毛泽东就会见了老朋友柳亚子。柳亚子早年曾追随孙中山先生参加辛亥革命。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他又与毛泽东共事过一段。由于二人都爱好诗词,所以较一般朋友显得更加亲密。
得知老友到达重庆,柳亚子兴冲冲地来到毛泽东居住的桂园探望。柳亚子诗兴不减当年,一见面就赠了毛泽东一首诗。诗中有言:"弥天大勇诚能格,遍地劳民战尚休。"称赞毛泽东这次为了全国人民的福祉,涉险来重庆谈判的义举。
吟罢自己的诗,柳亚子又请毛泽东也赋诗一首。正值激烈的政治角力中,毛泽东哪有雅兴写诗,于是他就把1936年2月在陕北时所作的一首旧作《沁园春·雪》赠给了柳亚子。
柳亚子展读之余,赞叹毛泽东为"中国有词以来第一手,虽苏、辛犹未能抗手,况余子乎?"
起初,柳亚子想把这首词拿到中共在重庆的机关报《新华日报》发表,但《新华日报》的同志说,主席不想让青年人知道他做旧体诗,所以只发表了柳亚子的《和毛润之先生咏雪词》。可每每有朋友造访,柳亚子总忍不住拿出这首词与人一同鉴赏。这样一来,一传十,十传百,不久《沁园春·雪》就在重庆传开了。
彼时,吴祖光正在重庆担任《新民晚报》副刊"西方夜谭"的主编。读到坊间传抄的《沁园春·雪》时,他击节称赞,认为作为一名报纸副刊编辑,遇到这样的好作品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后来,吴祖光先生回忆说,《新民晚报》是一张民营报纸,所受约束较少,于是就自作主张在《新民晚报》副刊上发表了这首《沁园春·雪》。他还在词后加了一段按语:"毛润之先生能诗词,似鲜为人知。客有抄得其《沁园春·雪》一词者,风调独绝,文情并茂。而气魄之大乃不可及。据氏自称,则游戏之作,殊不足为青年法,尤不足为外人道也。"
《沁园春·雪》发表时已是1945年11月份,毛泽东早已回到延安,但这首"咏雪"词还是轰动了山城。据说,蒋介石读到"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一句时,大为不安。他对自己的"文胆"陈布雷说:"我看他毛泽东野心勃勃,想当帝王称王称霸,想复古,想倒退。你赶快组织人,写文章批判他。"
可他们征集上来几十首《沁园春》词作,却没有一首能与毛泽东的《沁园春·雪》相提并论的。
赫尔利再出马
1945年9月10日至15日,国共代表连续举行了四次正式会谈。尽管双方在国民大会及政治会议等问题上都做了一些让步,但在核心的军队和解放区问题上,还是毫无进展。
此时,肩负促成国共和谈任务的美国大使赫尔利,收到了回国述职的命令。掐指算来,他在中国已经呆了一年有余,国共双方的矛盾到底解决了多少?当初他拍着胸脯向美国总统杜鲁门保证促成国共合作,到底有没有谱?回国之前,他迫切地想拿到一份国共双方的书面协议。哪怕是纸上和平,也好向杜鲁门交差了。
但是国共双方谈了半个月仍各执一词,赫尔利急了!
9月17日,就在准备回国的前一天,赫尔利宴请了国共双方的最高领导人和谈判代表。
席间,赫尔利表示,无论如何要尽快发一份公告,不仅说明双方在一般的和平建国原则问题上所达成的谅解,而且也应该对军队问题有一个明确的决定。
听双方说来说去,赫尔利发现谈判还是在军队问题上卡了壳。为了尽快拿到和谈协议,赫尔利主动向周恩来提出将国共军队照比例缩编的想法。对此,中共方面认为可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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