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曾在一个上午三次走过那个门口,那是一个纺花织布的作坊。
当门一个纺车在晨光中悠悠转动,一缕缕的纱线就从阳光中抽出。
这是一个像祖母一样老的老人。
我也确实见到过祖母纺线的情景。但那个北方的纺车是木制的,且比这小的多。这个取材于竹子的纺车大得有些夸张。
我在纺车前照出的相,老人竟全部进入了那个转动的圆圈圈。
这是一个怪圈。旧时乡村的女子,不管是躲在闺中还是出嫁夫家,常日里必做的一件事情,便是不停地转动这个怪圈,无休无止,直到终老。
没有人能数得清纺车转动的圈数,但它却是搅动了人生的年轮。
乡间喜爱的蓝花布,就是出自于这样的纺车。至今周庄人还在用着这种布,他们用着做床单、做窗帘、做桌布。
我住的屋子,几乎成了这种蓝花布的天地。进去后有一种归入农家的感觉。
周庄人最多的还是将这种布穿在身上。划船的船娘、茶馆的服务生,还有导游员,都以这种蓝布着装,让人想到多少年间周庄的模样。
二
在离纺车不远就有布店,这同丝绸店形成鲜明的对照。
说实在的,丝绸店不是为百姓开的,它的高成本,复杂的生产工艺和不适宜劳作的料子,与百姓的生活总是隔有一段距离。
问起蓝花布的织染过程,那个说着一口乌侬软语的女子,让我听了好半天才听出一个“蓝”字。
这是一种叫靛青的颜料染成的,而靛青是从“蓝”中提取的。
草字头的蓝,原本是一种草,江南极易生长的一种草。
这是一种水乡人十分喜爱的草,或者说是水乡人十分依赖的草,“根深蒂固”一词不知是否由蓝而来。
蓝可以成片地繁衍生长,抓地很牢,水乡人依赖它把住泥土,固定堤坝,以保证村庄和稻田不被水浸扰毁坏。
周庄最早的时候,土地是很少的,也就是水中的一点沙洲,随着人们的迁移,有人开始利用水里的泥土造地。一船一船的泥土在沙洲边沿向外扩展的时候,就有这种叫蓝的草,起着抻拉把实的作用。扩展的速度是缓慢的,无数的的泥土无数的蓝同无数的时光沉入了水底,一个庄子才诞生出来。
在现实的田地的边缘,蓝总是忠于职守,在乡间,到处可见蓝手拉着手,在风中舞动得无限远去。
且还开着花,一种并不惹眼的粉红色的小花。暗黄和粉红构成乡间田埂上、水坝上的一道风景。
蓝,乡间的女子多以之当作自己的名字,是因了它好的形象和好的品格,当然还有好的作用。
蓝,叫着的时候,怎么就感到是叫着一个周庄的女子。
蓝色调,其实就是周庄的色调。
三
白色的棉布从冒着烟气的染缸中再次提出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块洁净的蓝。
一个女子用竹竿将它高高地举起,挂在阳光下,那鲜艳的色彩一下子就被太阳喜欢上了,它为这块蓝镀上了无数的辉光。
老人的纺车还在转着。
她银白的发与手中的线幻化在一起,让人想到生活走过的痕迹。
我后来还真的认识了一个叫蓝的女子。她说妈妈生她的时候,正在田间劳作,顾不上回家,就在地头生下了她。妈妈睁开眼睛,首先看到了蓝,她在蓝花丛间愉快地喊着嗓子。她就得了个蓝的名字。
上海,一群周庄女子身着鲜艳的蓝花布衣,吸引了南京路上新奇的目光。他们是周庄旅游公司的工作人员组成的艺术团,专门到上海举行互动演出。当她们在台上跳起水乡舞蹈,那种纯秀的本色,柔韧的腰肢,闪动的蓝花,让台下欢动成一片潮声。
现在,这群女子又出现了周庄的夜色中,让夜游周庄的人感到周庄的好,周庄的蓝。
我在经过一个巷子口的时候,我被如过去三十五毫米电影幕布大的一块蓝布所吸引。
由于巷子的窄小,人们只能先将它拉展在巷口,而后平扯上去。这块蓝布就变成了一块遮阳挡雨蓬,它的下边,成就了一片阴凉的世界。
周庄人说,现在很少看到帆蓬船了,有些人家,是用这种蓝布作帆的,蓝色的风鼓动的渔船,在湖水中该是另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