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保存至今的诗歌作品中,跟李白有关的,共十五首,其中多数作品充满了对李白其人的真挚思念和对李白诗歌艺术的热烈赞美。而李白保存至今的诗歌作品中,跟杜甫有关的,不过区区四首,思念与赞美的没有杜甫对李白那么多,赞美之词更是付诸阙如。许多人因此认为,杜甫是李白的狂热崇拜者,而李白则不甚看重小自己十一岁的杜甫,对杜甫的诗歌艺术并不欣赏。
我认为,这种看法是经不起推敲的。
首先,李白不多的跟杜甫有关的几首诗中,已经透露出了一些对杜甫不同寻常的友爱之情。请看:“鲁酒不可醉,齐歌空复情。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沙丘城下寄杜甫》)“相失各万里,茫然室尔思。”(《秋日鲁郡尧祠亭上宴别杜补阙范侍御》)“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
其次,从李杜交游史实可看出李白对杜甫的欣赏。天寳三载(七四四)夏,李白、杜甫在洛阳相识之后,当年秋天即跟高适等同游梁宋,登吹台、琴台,“忆与高李辈,论交入酒垆”,“气酣登吹台,怀古视平芜”(杜甫《遣怀》),意气相投。次年秋,杜甫到兖州,正好李白亦回到东鲁,两人同游,“醉卧秋共被,携手日同行”(杜甫《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情同手足。李白的《秋日鲁郡尧祠亭上宴别杜补阙范侍御》和《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大约就作于这一次同游结束,临别之际。有学者认为,李杜后来在长安还有一次会面,地点是一个叫饭颗山的地方,即李白《饭颗山头逢杜甫》诗所记述的那次会面地点。倘若杜甫不是李白欣赏的诗人,很难想象李白会跟他这般飮酒、游玩,几度盘桓,分别之后还写那么情意深长的诗体书信。
李白有关杜甫的诗歌数量较少,可能跟李白诗歌散失较多有关。杜甫在作于天宝九载(750)的《进雕赋表》,序言云:“……自七岁辍诗笔,向四十载矣,约千有余篇。”可见杜甫现存作品的数量(一千四百余首),远少于他实际创作的数量。相比之下,李白诗歌保存的情况更加不理想。一般认为,因为杜甫生前已经有诗集在江南地区流传,杜甫晩年曾亲自编辑过自己的诗歌作品,中年以后的作品散失较少,他自己满意的作品大都得以保存下来。李白却没有这么幸运。李白最后病死于担任当涂(在今安徽)县令的族叔李阳冰处。李阳冰在给李白的《草堂集》所作的序中说:“自中原有事,公避地八年,当时著述,十丧八九。今所存者,皆得之他人焉。”可见,李白有大量的作品散失了。李白散失的作品中,难保没有跟杜甫有关的诗歌作品。
即使李白所作跟杜甫有关的诗歌真的比杜甫所作跟李白有关的诗歌少,也不足以说明,李杜交往,杜甫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这跟李白杜甫思想、性格、创作特点上的不同有很大的关系。杜甫思想深受主张仁爱孝悌的儒家学说影响,李白思想深受追求独善其身的道家思想影响;杜甫性格真挚外向,李白性格飘逸内敛;杜甫作诗喜欢实录生活,李白作诗喜欢冥想神仙。这三个方面的差异,都有可能导致李杜诗歌反映友情的态度与方式上的截然不同。
事实上,杜甫写李白多而李白写杜甫少这个现象,也可以有另一种解读:尽管李白比杜甫年龄大,但在李白面前,杜甫扮演的是兄长兼伯乐角色,他关心李白的处境,赞美李白的才华。杜甫对李白诗歌才华的赞美,有替李白鸣不平、为李白延誉的用意。杜甫写于秦州时期的《不见》诗:“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我们不难读出杜甫发自内心深处对李白的爱怜、回护、抱屈之情。(摘编自《澳门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