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38岁的蔡伟只是辽宁锦州的一个三轮车夫,每天蹬车10小时,为养家糊口奔忙;如今,只有高中学历的他通过了复旦大学的博士生考试。蔡伟是20世纪80年代中国建立学位制以来,凭着高中学历破格直接考博士的第一人。这样一桩“奇人奇事”的背后有着怎样的注解?
不管有没有用。我就喜欢
蔡伟中等个头,长着一张大众脸,衣着朴素,话也不多,很容易淹没在人群中。按一个复旦研究生的说法,他的打扮有点像街边摆摊的小贩。不过一旦和他进行学术交流,大家就对他肃然起敬——他对中国古文字的熟知程度远超常人。
蔡伟的家里并没有人研究古文字。父母都是工人,无法给他提供更好的教育环境。他只是小时候临描书帖时,对中国古代文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上了高中,蔡伟的语文成绩已是出类拔萃,尤其擅长字词基础知识,学校的语文老师遇到生僻字都会找他。
高二时,蔡伟在《文史》上偶然看到中国古文字学界泰斗级人物裘锡圭先生的一篇论文,深受启发,对古文字研究产生了热爱和向往。不过他偏科情况很严重,虽然语文一枝独秀,但糟糕的数学、英语成绩让他的大学之梦遥不可及。
大学之门对蔡伟关上了,但20年的古文字自学生涯却从此开始。
高中毕业后,蔡伟进了一家胶管厂当工人。工作之余的所有时间蔡伟都用来读古书,要么在家,要么在图书馆。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他的自学也渐渐摸索出了门道。1994年,因为胶管厂效益不好,蔡伟下岗了。他在一家商场门口摆了个小摊卖雪糕,一天摆八九个小时的摊,可以看四个小时的书。他从不主动招呼客人,只在有人来买东西时才抬头。读学术书需要记笔记,他就用烟盒纸垫在腿上记。他的很多书里至今还夹着整齐的烟纸笔记。
蔡伟对物质没有太多要求,挣的钱只图个温饱。他最大的花销就是买书。但很多古籍买不到,只有图书馆才有。有些书不能外借,复印又嫌贵,他只好坐在图书馆里,把整本整本的书抄下来。
看他这样痴迷古书,有人问他,读这些古书有什么用啊。蔡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对他来说,读古书纯粹是自己的兴趣,能读书是件幸福的事情。家里人也不懂他在读什么。妻子最初不理解蔡伟成年累月研究这些古书有什么意义,但想到他是一个认准了事就绝对做到底的人,就不再干涉他。
2007年,妻子生病,为了挣更多的钱,蔡伟开始蹬三轮车,多的时候一天能挣三十来块钱,比摆摊强,但每天在轮子上,看书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蔡伟不得不放弃了自学。想到以后可能再也没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时,他心中一片灰暗,干什么都没劲儿。
就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希望的曙光突然出现了。
一天,他正蹬着三轮载客,手机突然响了,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打来电话,他们要聘请蔡伟做临时研究员。蔡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能得到考博的机会,而这一切都与复旦大学的裘锡圭教授密切相关。
幸运的千里马遇到了伯乐
裘锡圭先生是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他和蔡伟的结识,算起来已有十余年。早在1995年,蔡伟还在自学时曾给裘先生写过信,请教一些专业问题。没想到裘先生很快就回了信,认为蔡伟的一些想法很有见地,还称赞他“不计功利,刻苦潜修,十分钦佩”。
真正让裘先生记住蔡伟的是另一件事。1997年1月,裘先生在《文物》上发表了一篇文章《<神鸟赋>初探》,文中提及尹湾汉墓出土的简牍篇目《神鸟赋》,其中的‘佐子”不明其意。蔡伟看过后,给裘先生去信,认为“佐子”应该为“嘬子”,“嘬”是叹词。
一个自学的青年能达到这样的造诣,让裘先生惊叹。后来,裘先生就在1998年第三期《文物》上发表了文章《“佐子”应该为“嘬子”》,称蔡伟“其言甚为有理”。得到古文字学界泰斗级人物的肯定,蔡伟很兴奋,他也试着给学术期刊投过几次稿,但因为学历和职业的原因,没有刊物愿意给他发表。于是,2003年起,蔡伟陆续把自己看书所得所思写成文章发到国学网、复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的论坛上——这个论坛的版主恰恰是裘先生的学生。看过文章的裘先生建议蔡伟考研究生,但蔡伟觉得自己英语基础太差,这条路走不通。
不能考研,蔡伟也并没有灰心。裘先生给他回的那几封信,他总是随身带着,时不时拿出来看看,以激励自己在古文学研究上不断学习。当裘先生听说蔡伟为了生计去蹬三轮,没了读书的时间,心里一阵惋惜。因为古文字这门学问,没有十几年坐冷板凳的功夫是不行的。蔡伟自学了大量传世典籍,对古书的文字、句法及古人用语习惯都熟烂于心,甚至比许多专业研究者更熟悉。他想给这个年轻人一个机会。
2008年9月,裘锡圭先生引荐蔡伟到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做特聘研究员,参与《长沙马王堆汉墓简帛集成》项目的整理工作。但这个工作只是临时的,裘先生也在思考,有没有更长久的方式让蔡伟坚持研究。
在项目进行中,蔡伟表现出来的学术潜质打动了所有的专家,裘先生于是联名北京大学李家浩教授、韶关学院徐宝贵教授,上书教育部,请求特批蔡伟准考博士资格。很快,得到了教育部的肯定批复。最终,蔡伟以优异的成绩通过考试,拿到了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的录取通知书。
为梦想持之以恒
复旦大学的光华楼27层,是复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办公楼。而今,只有高中文凭的蔡伟,成为“光华27楼”的成员之一。每天早晨六点钟到研究中心,晚上10点回宿舍,整天的生活就是读书做研究,他觉得很幸福。几位教授都上年纪了,但对学术的追求不减。研究中心的老师一般中午12点来看书,第二天凌晨三四点才回家。睡一觉后,重复前一天的生活,看书时间每天基本达12小时以上。没有双休日,这样的学术氛围已延续了几十年。
他们的研究不为外界纷扰所动。一位研究生很淡定地说:“这样的学习就像下‘围棋’,围棋有什么用?一个智力游戏并不会带来物质财富,但它满足人的求知欲,我们每天的工作和学习时刻被古文字的博大吸引着,欲罢不能。”
蔡伟说:“这样的文脉激励着我、感动着我。我从未动摇过自己的信念,也没有想到,努力真的改变了现实。”在学术上,蔡伟已达到老教授严谨的标准——裘锡圭教授几年或十数年才带一个博士生。进入复旦深造,他只是有了更多的时间读书。并且每个月有3000元生活费,解决了家里的困难,也让他能安下心做研究。裘锡圭先生十多年前的信中,以鼓励的口吻写着:希望你持之以恒。对蔡伟而言,为梦想持之以恒是幸福的事情。
蔡伟考的是古代文学科目,就算对科班出身的研究生来说也是困难的,但对他而言只是小菜一碟。因为连研究生或博士生涉及较少的“子书”,他也有很深的造诣。别人需要找很久的资料或史实,蔡伟能马上说出,并且能迅速翻阅到某本书的第几页加以印证。
蔡伟不是天才,他并没有超越常人的天赋,近20年他除了工作就是读书,甘愿清贫,心无旁骛地沉浸在古文字世界里。蔡伟在国学网上的网名叫“抱小”,有“志向小学”之意。“小学”,是中国古代对文字学、音韵学和训诂学的统称,是冷僻的学问。但蔡伟却凭着对这门学问的真心热爱和不懈坚持创造了奇迹。他用自己的经历证明,这个世界的大门总会向有梦想的人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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