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记忆系列报道之二十一


铁轨划过长川子的脸

　　“18年前，只有6岁的孩童坐着油漆剥落的绿皮火车回到农村老家，老家的记忆是脚下扬起的黄土，放进柴火就能烧热的大土炕，鸡蛋、咸菜、面条和窖里珍藏的雨水做的饭，不能上桌吃饭的女人在厨房啃馍馍的身影。18年后，如花少女坐着小汽车再回故乡，铺了水泥的乡村道路难觅黄土，屋里是席梦思大床和明星海报，吃的是精细的农家饭，农村孩子感兴趣的与城里孩子相差无几。随着时代的步伐，缩短了农村与城市的距离，唯一没变的也许只有那首悠悠的儿歌。

　　“一二一，老婆子炒洋芋，炒下的洋芋生着呢，气得老婆子哼着呢”……又听到这首熟悉而悠远的童谣，不过唱歌的不再是我那个小大人般的农村堂姐，而是她的女儿。
　　转眼间，18年过去了。6570多次昼夜的洗礼，足以让一个幼女如花似玉，让一个村子翻天覆地。于是我踏上了寻找回忆的客车，前往那个叫“长川子”的村庄。
　　皋兰县水阜乡的长川子村，这里就是我的根。虽然我生长在城市，但每隔几年都会来乡下看望爷爷和亲戚，祭拜祖宗。我对奶奶没有印象，听父亲说她在我刚出生就患病去世了。记忆清晰地是1992年，我6岁，随父母坐上了一列油漆剥落的绿皮火车，一眨眼儿的工夫就被父亲抱下了车，尽收眼底的是一片安详的土坯房，被大山和铁路拥抱着。一下火车，就是老家，这真有趣！
　　我迫不及待向坡下奔去，全然不顾脚下稍一用力就溅起的黄土。爷爷家夹杂在众多类似的院子中，一进院子就看到一只活蹦乱跳的黄狗，比城里用绳子拴住的狗自由多了。院子被5间土房围着，堂屋3间，两边各1间，爷爷就住在那间最大的正房里。走进正房，除了简陋的生活用品，似乎什么都没有。墙上最醒目的位置贴着1张毛主席画像，旁边斜挂着一个写了红字的纪念镜子，还有1个挤满照片的玻璃相框。不过“床”倒是非常宽敞，可以并排躺下五六人，很多床花花绿绿的被子靠墙摞着，“床”下有个洞，柴烧进去“床”就热了。这时爷爷从隔壁房走来，穿着旧旧的蓝色棉袄，饱经沧桑的脸上刻满了皱纹，留着络腮胡子，看到我们来了招呼了两声，就蹲在门口抽起了旱烟。
　　院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亲戚，也有看热闹的村民，父母拿出准备好的礼物分给大家，其中有1台娇小的黑白电视机。1个高我一头的小女孩从人群中窜出来说：“没有线，看不了。”她就是我的乡下堂姐。原来村上只有一家安了闭路线，孩子们如果想去看电视，必须拿一个鸡蛋换。
　　女人们开始忙着做饭，堂姐也像模像样地参与其中，听说把储藏下的“宝贝”都拿来做了，鸡肉、咸菜和面条，还用了不少水窖里珍藏的雨水。我们一家和爷爷、大伯、叔叔盘腿坐在炕上吃，其他人却都不见了，我想让堂姐来一起吃，父亲说，老家的规矩女人上不了台面。我朝做饭的那间小土房望去，隐约看到堂姐和姑婶们啃着馍馍，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别看村子小，似乎还什么都有，小学校、小诊所、小卖部、小戏台，父亲说每到过年戏台这里最热闹，村民们唱秦腔、演社火，而这社火里包括的太平鼓、踩高跷、高架狮子、铁芯子更是大家百看不厌的闹春大戏。父亲带着我和母亲在乡间小道散着步，脚下每一粒黄土都装着他孩提时代的故事。在他上中学时，每次上学都要带足一星期的干粮——炒面和干馍馍，学校离家有十几里路，父亲要趟过飞扬的黄土两个小时才能到。碰上下雨更是艰难，泥泞不堪的路面让求学的孩子不知摔过多少跤，但即使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父亲和村里的伙伴仍然自得其乐，互帮互助，幼年生活的磨练和乐观坚毅的性格终于使他们走出了大山，成为社会杰出的人才。
　　夜幕降临，小乡村展示出了它特有的安宁与和谐。偶尔有列火车经过，土坯房被震得微微摇晃，大人们坐在院里寒暄着，孩子们奔跑玩乐，完全不在意我眼中的“地震”。堂弟摔倒了哭个不停，堂姐像大人一样抱起他哄：“一二一，老婆子炒洋芋，炒下的洋芋生着呢，气得老婆子哼着呢”……于是我也跟着学，小时的记忆是超常的，像在心里被打了个死结，以至于今后每次哭鼻子时想起这首童谣，自己竟也没那么难过了。 (责任编辑：张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