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吏诗碑看往昔

时间:2018-09-12 13:17来源:大西北网-甘肃日报 作者:高羔 点击: 载入中...

    循吏诗碑看往昔

 


    拂云楼


    在兰州,除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车流外,偶尔漫步于古刹梵宫、桥堍林苑时,会不时在草丛中、亭榭旁看到一些残碑古碣。这些碑刻是墨色精灵之舞,它定格着书法国粹的艺术之美,飘逸着往事兴衰的钟吕之音。清代登临拂云楼人士留下的一些碑刻,就记载了那个年代的沧桑岁月。


    登临拂云楼


    明朝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朱元璋十四子肃庄王朱楧由甘州移驻兰州,创建了肃王府,后经历代不断修葺,自南朝北修建有辕门、大门、仪门、大堂、二堂、三堂、内宅、后楼,后楼北部为后花园,最北为北城墙,城墙之上又建有楼阁。前后组成大小十来个院落,院内花木扶疏,亭台楼阁参差错落,颇有南方园林之秀。登北楼远可见山峦连绵,近可瞰黄河滔滔,同时又有着北方园林之雄,故可谓雄秀融为一体。到了清乾隆二十八年(公元1763年),因陕甘总督驻节于旧王府,故又称节园。


    清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夏季,节园内树木茂盛,枝叶婆娑,修竹苍翠,绿草夹径。在清凉幽静中,一位清代官员双手反背,在署理陕甘总督林之望、甘肃按察使崇保、署兰州道蒋凝学等官员的陪同下,在节园中踱步,这就是时任新疆哈密帮办大臣景廉。


    据李慈铭撰《景廉神道碑》载:“(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十月授头等侍卫,为哈密帮办大臣。时甘凉道阻。六年(公元1867年)冬,始募勇得千馀人,骑不满百。”也就是说,景廉此次来兰州是为招募兵勇,前往新疆。


    景廉(公元1824年-公元1885年)字秋坪,颜札氏,满洲正黄旗人。咸丰二年(公元1852年)壬子恩科进士,由编修迁至内阁学士。后来主考福建乡试,擢工部侍郎。咸丰八年(公元1858年),授伊犁参赞大臣。咸丰十一年(公元1861年),调任叶尔羌参赞大臣。到了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授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景廉升任军机大臣,兼总理各国事务大臣。此后,又授工部尚书,调户部,补内阁学士,再迁兵部尚书。由此看来,景廉可谓是清廷当时的重要大臣之一。


    在树木摇曳中,景廉等一行来到北城墙下,他在署理陕甘总督林之望等人的陪同下,登上了城墙。在城墙之上,又建有一座飞檐翘角、气势恢宏的楼阁,这就是拂云楼。该楼始建年代失考,楼高二层,下临黄河,河距城仅二丈余,根基坚固,安若磐石。该楼原称源远楼,楼本身建在城墙之上,高出云表,云彩可擦身而过,似可触手轻拂。郦道元曾在《水经注·浊漳水》有“凡诸宫殿门台隅雉,皆加观榭,层甍反宇,飞檐拂云”之句,该楼故名拂云楼(如图一)。


    明代拂云楼为历代肃王及其家眷、僚属、宾客登临赏景之处,登斯楼眺望,北有群山连绵,黄河奔腾于其下;南有五泉之秀;西有木塔之雄,远挂城边,真乃洋洋之大观矣。


    在这里,景廉看到了明肃王立在拂云楼旁的两通诗碑,一为《三觐明藩致祝》,一为《次司马太恒吴老先生韵兼送之甘州》(即清初以来所称的“碧血碑”)。称诗碑为碧血碑,这是因为明末李自成的部将贺锦率义军攻克金城,肃王妃颜氏、顾氏、赵氏等以首触此碑而死。景廉在观看品评了这两通碑刻后,不禁有感而发,写下了一首《碧血碑》诗(如图二):


    “碧血碑  同治丁卯


    明崇正末……破兰垣,肃藩遇害,三妃同时殉节。迄今拂云楼下碑阴渍血犹新。


    殉夫兼殉国,生气凛然存。一代红颜节,千秋碧血痕。


    乾坤留短碣,风雨泣贞魂。凭吊增悲感,楼头日色昏。


    伊吾使者景廉题。”


    此碑碑文为楷书,共14行,满行6字。拓片高24厘米,宽61厘米。其诗中“崇祯”改为“崇正”可能是为了避雍正皇帝名讳。景廉题写的《碧血碑》诗后被勒石上碑,如今该碑藏于甘肃省博物馆。现在我们通过该碑的拓片可以看到,因景廉是进士出身,他的书法明显囿于馆阁体的束缚。但是因清代中晚期对碑学审美意识的萌生,景廉也受到时代书风的影响,似有脱离这种窠臼的意识。唐代孙过庭曾在《书谱》中谈道:“至于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所以景廉遵循着这种书学理念,以楷书写就该碑。


    和诗亦铿锵


    景廉登上拂云楼,已是暮色渐浓之时,看到眼前壮丽的景色后,又联想到新疆天山南北正是燹火弥天之际,大规模的民变又加上浩罕汗国的阿古柏入侵,英国、俄国也在伺机觊觎着新疆,不免触景生情,满怀着惆怅和愤懑的心情,以前朝节义事迹激励自己,又用行楷写下了《登拂云楼》诗(如图三),表达了内心对烽火边疆的关注和茫然的心境:


    “草罢军书笔暂投,夕阳影里独登楼。万家烟火凭阑见,四面云山入座浮。


    羌笛吹残边塞曲,大河淘尽古今愁。不堪回首寻前梦,惆怅临风搔白头。


    遥天如盖草如霜,极目平沙古战场。秦地山川余戍垒,汉家笳鼓重秋防。


    龙城此日思飞将,狼燧何年靖朔方。两载戍行惭借箸,筹边无计倍彷徨。


    同治丁卯五月拂云楼戏赋七律一首,□林秋坪景廉。”


    因李慈铭撰《景廉神道碑》称景廉“世为吉林钜族”,所以碑刻漫漶剥落的□处当为“吉”字。景廉在兰州时,清廷谕词严切,迭次催促迅速出关上任。然而手中无兵的景廉,却无法单独赴任完成自己的使命。因此景廉在兰州滞留期间,对前途是“不堪回首寻前梦,惆怅临风搔白头”,同时,景廉又以汉朝的边塞历史典故来激励自己,感慨昔日飞将军李广的勇武,“龙城此日思飞将,狼燧何年靖朔方”,同时充满了对和平的渴望,但又苦于无法报效国家,“筹边无计倍傍徨”.


    陪同景廉同游的署理陕甘总督林之望也和诗一首--《同治丁卯夏仲和秋坪□□星使登节署拂云楼原韵》(如图四),表达出心中的感慨。和诗中的“和”有附和的意思,即唱和、和答。林之望的和诗使用次韵,也是诗歌创作中和韵最严格的一种,也称步韵。要求作者既要使用原作中的所有韵字,而且还要依循其用韵的次序。林之望的和诗为:


    “同袍士卒感醪投,上将筹边憩此楼。白塔影随斜日转,黄河势接连天浮。


    群山争赴重门险,谯橹难销万古愁。□□□□□□□,也将碧血洒城头。


    故宫碑版蚀风霜,帝子流芬翰墨场。在昔聊吟传侍御,於今飞檄重边防。


    汉家票骑咸推霍,元老师干总属方。何日乾坤休战伐,倚栏纵目久彷徨。”


    林之望(公元1811年-公元1884年),字远村,亦字伯颍,安徽省凤阳府怀远县人。其于清道光二十五年(公元1845年)中进士,后宦海沉浮,先后任顺天乡试同考官、京畿道监察御史等职。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陕、甘等地燹火弥天,势卷西北。林之望署理陕甘总督,他作战勇敢,率领军士,冒着锋刃矢雨冲杀在前。


    颇为有趣的是,同治年间皖人许奉恩所着《里乘》中讲了林之望在甘肃的一段故事,《里乘》是继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和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之后,又一部惩恶劝善,反映社会风俗,以神鬼精怪为主人公的志怪小说。其中在《卷四》中有一篇《林远村方伯》:


    吾皖林远村方伯之望,赋性端方,束躬严谨。自言开藩甘肃时,督师攻剿□匪,驿馆后有楼,颇觉幽静,爰命傔从解装其上。夜漏三下,甫就寝,忽闻楼梯窸窣有声,一女子搴帷遽入,走傍榻前,含睇微笑,妖艳异常,粉香扑鼻。方伯知为妖物,将取床头宝剑击之。女子睨之笑曰:“公何为者,而忍恶作剧耶!”方伯虑其为祟,急掣剑在手,女子却步摇手曰:“咄咄,公勿恶作剧,我去!我去!”言讫,然不见。后闻人言,楼固有狐。然方伯居此月余,亦竟不敢再至矣。


    除林之望和诗一首外,甘肃按察使崇保联想到自己与景廉境遇相似,同为满人、同为进士出身、同样的宦海沉浮,于是也和诗一首--《同治丁卯夏日和景秋坪星使拂云楼韵》(如图五),表达出自己相同的心情:


    “如胶气味久相投,览胜同登百尺楼。入画山川供眼底,淡怀富贵等云浮。


    新诗且喜添生趣,浊酒偏能洗别愁。凭眺移时开悟境,去来不碍道头头。


    宦游十载历星霜,谁是登场想下场!沃野于今多战垒,良谋自古重边防。


    黄河九曲通佳气,白塔千寻镇朔方。休息吾民何日事,奠安无策几彷徨。”


    崇保(公元1815年-公元1905年)字俊峰,号学莲。萨克达氏,满洲镶黄旗人。同治二年(公元1863年)进士。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署兰州道。同治八年(公元1869年)任甘肃布政使,后因为新疆后路转饷筹兵出力,受到清廷的优叙,于光绪五年(公元1879年)九月由甘肃布政使转任山东布政使。诗中“宦游十载”说明崇保与景廉相识大约是在咸丰九年(公元1859年),景廉赴任伊犁参赞大臣,途经乌鲁木齐,崇保时任甘肃镇迪道道员,常迎来送往经过的官员。崇保与景廉因相似的经历,所以结下了很深的友谊,诗中第一句“如胶气味久相投”即说明了他们这种友谊。崇保在诗中,也写出了渴望平息战乱,忧国忧民之情怀。


    在景廉登上拂云楼赋诗21年后的光绪十四年(公元1888年),一位爱国人士在游览节园时,看到了景廉的诗碑,也有感而发,和诗一首,这就是维新派志士谭嗣同。


    清光绪十年(公元1884年),谭嗣同的父亲谭继洵(字子实,号敬甫,又号剑芙)任甘肃布政使,此时谭嗣同也由湖南浏阳故籍来兰随侍在父亲身边,谭嗣同的和诗为《和景秋坪节使督署拂云楼原韵》(如图六):


    “作赋豪情脱帻投,不关王粲感登楼。烟消大漠群山出,河入长天落日浮。


    白塔无俦飞鸟回,苍梧有泪断碑愁。惊心梁苑繁华尽,欲把兴亡数到头。


    金城设郡几星霜,汉代穷兵辟战场。岂料一时雄武略,遂令千古重边防。


    西人转饷疲东国。南仲何年罢朔方?未必儒生解忧乐,登临偏易起彷徨。


    光绪十四年四月时随侍甘藩署憩园之乐寿堂


    浏阳复生谭嗣同”


    谭嗣同在这首诗中,既有对当时拂云楼周边风光景色的描写,同时又以景抒情,指出自己和诗,不是因为客居异乡的伤感,而是出于豪情。与三国时期的王粲郁郁不得志所作的《登楼赋》不同。他站在拂云楼上,看到远山已笼罩在暮色中,远处黄河水与天相接,一轮落日浮于水面。金城关就是兰州的咽喉所在,是兰州的一道天堑。自汉代以来,这里就成为了拓土征战的战场,因此他又转向了对百姓疾苦的忧虑,因战事长途转运粮草而给人民带来沉重的负担。申明反对穷兵黩武滥事征讨,到何时才能结束?但是,他只是一介书生,所忧乐的未必对国家有作用,每逢登高望远,总不免触发愁怀,感慨徘徊。这首诗后来也成为谭嗣同的代表诗作之一,如今这首诗的手稿珍藏在湖南浏阳谭嗣同纪念馆里。而林之望、崇保等人和景廉诗的诗碑拓片保存在国家图书馆。通过品读诗作、欣赏墨迹,可以看到这些人都有一种对兵连祸结争战的厌烦,期盼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而所有这些又都体现出忧国忧民的精神。


    功业在边疆


    景廉在兰州登拂云楼赋诗后,于清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冬,由兰州率招募的兵勇进入新疆。


    景廉此次为二次进疆,因为早在咸丰八年(公元1858年),景廉即被授予伊犁参赞大臣。到了咸丰十一年(公元1861年),又调任叶尔羌参赞大臣。据《景廉神道碑》载,当时的情况是:“叶尔羌者,南北八城之管辖也……时西事萌芽,反侧蛰动。俄人耽耽。”景廉到后筹饷练兵,八城以安,人心大悦。


    到了同治二年(公元1863年)十二月,景廉旧疾复发,上奏朝廷乞休。《清实录新疆资料辑录·同治朝卷》“同治三年五月壬寅”条记载:“谕内阁,奎栋奏‘叶尔羌参赞大臣景廉,于正月初四日起程,进口就医,顺道回旗’等语。览奏实堪诧异。前据常清奏,景廉因病咨请开缺,当经降旨赏假一个月调理,毋庸开缺;并据景廉自行陈请开缺,亦经批示赏假调理。景廉如果病势沈重,亦应再行具折陈请,静候谕旨遵行。乃于发折后迫不及待,径自交卸,起程进口,殊属轻率。”从这段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到,当时景廉因病上奏朝廷,准备休假,但是并未等“谕旨遵行”,而是擅自离任,到口里看病而获罪,被贬调离。当他离开时,当地数千人哭于札尔玛。札尔玛者,当地人祈祷之所,意欲祈祷阻其行也。由此可见,景廉很得民心,是一位“循吏”,也就是老百姓俗称的“青天”.


    景廉在兰州登拂云楼赋诗后,第二次进新疆。自兰州率军西进的途中,因粮草补给匮乏,冰雪中不少人被冻僵倒下。景廉夜晚支起单薄的帐篷,点燃马粪,席地而坐,不时出去安抚、慰问士兵,使大家安心、团结。到达新疆后,景廉坐镇古城,运筹帷幄,各地捷报不断。因景廉战功卓着,被擢升为乌鲁木齐都统。后来俄国人要求入境“通商”,景廉告知地方未靖,不负责人身安全。从此以后,只要景廉在新疆,俄国人再也不提“通商”了。


    在新疆期间,景廉悉心边务,警惕俄人窥伺,筹饷练兵,“崇正学、开言路、慎牧令、简军实、重农桑、弭异端”,先剿灭肃州贼寇,继而统众军大战疆匪帕夏数万众,连战连捷,攻取吐鲁番、巴里坤、玛纳斯,“三路齐举,使贼不相顾”,这为其后左宗棠统领大军赴疆平叛奠定了根基。景廉宦游于西域多年,在任期间,与士兵同甘共苦,为守土拒侵尽职尽力,受到当地各族百姓的爱戴。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景廉奉诏入军机,兼总理各国事务大臣。


    《重修敦煌县志》卷九《官司志·景廉》曾经记载:“昔人论□疆勘定:左文襄竟其功,景大臣开其基。”景廉在光绪元年(公元1875年)左宗棠进军新疆之前,为新疆平复起到了奠基作用。他所做的这一切,也一直被民众所铭记。光绪四年(公元1878年),“回疆克复,一律肃清”之后在对官员的奖励中,专门对已经调离新疆的景廉给予了“交部从优议叙”的上谕。后来,清光绪二十八年(公元1902年)十二月癸丑,又下达了对景廉新疆功绩的追认“追复前乌鲁木齐都统督办新疆军务大臣景廉原官,并准其在新疆捐建专祠,事迹宣付史馆”的表彰嘉奖。

(责任编辑:陈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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