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邓艾设围
【推出】评书大家刘兰芳:上回书说到姜维抢收熟麦备战,邓艾也遇到同样的困难,他同样要做到收麦、发兵两不误。所以今人在评价蜀魏陇右之战时说:
三国时候的打仗,其实打的就是个粮。
黄巾军没粮吃才会起来造反,
诸侯的队伍各个散伙,其实不是被打败,而是被饿败了。
曹操也为粮食头疼不已,也饿得队伍散伙了好几回。直到后来当上了大地主,才能养活大批的打手。
孔明也一样。
他每年都望眼欲穿,眼巴巴就盼着个秋天。
满眼望去,那黄澄澄的稻穗,在他看来,就是无数颗魏军人头。
他一收好巴蜀人民的新粮,就头也不回地往祁山走。
在祁山吃完巴蜀一季的粮食,如果再收不到陇上的新麦,就饿着肚子再往成都返。
38、洮水下游的河谷之中邓艾军屯田处
【画外音】若想把姜维围困在沓中,邓艾就必须出动他所掌握的所有兵马,全力以赴。然而,所有的兵马去了沓中,狄道周围已成熟的庄稼岂不是要全部烂在地里?几万兵马明年岂不是都要忍饥挨饿?因此,他必须利用狄道的庄稼比沓中要早成熟半个月的有利时机,尽快地把庄稼收打完毕,然后方可无后顾之忧地进军沓中。
魏军发疯似地抢收小麦:大批士兵挥汗如雨地抢割,田间小道上,马拉、人担、人背着麦捆,小跑。打麦场上,马拉碌硃小跑,士兵们将晾晒好的麦子装袋、装车。
邓艾单衣赤足,手执长鞭,操纵战马,拉碌硃碾场。邓忠满脸是汗,匆匆跑来,“父亲,卫军司来了,带来大都督手谕。”邓艾似有准备,将鞭子交给亲兵,擦汗离开。
府内,邓艾读罢司马昭的手谕,好久没有说话,
【邓艾心声】:如此重大的军事行动,司马大都督竟然没有提前通报一下我这个统领陇右诸军事的征西将军。
面对默然而坐的邓艾,卫瓘明显地意识到邓艾对他此次的狄道之行产生了疑虑,忙以进为退地说:“征西将军为何无语,莫非怪瓘来迟耶?其实,大都督早欲遣瓘来与征西将军共商伐蜀大计,只是害怕泄漏了军机,惊动了姜维,故而未能成行,望征西将军勿疑。”
“卫军司何出此言?艾久在军旅,长期征战,岂不知保守军机之重要,安敢妄自生疑!”邓艾抱歉地笑了笑,半掩饰半解释地说,“方才艾是在思虑着如何调遣兵马,才能把姜维围困于沓中,以不负大都督之重托,怠慢了卫军司,望能见谅!”
卫瓘虽明知邓艾所言乃解脱之词,但也不便捅破,就顺水推舟地说:“如此说来,征西将军已有了围困姜维之良策,能否告知一二,使瓘长些见识。”
邓艾也明白卫瓘是在投石问路,怎肯钻进他设下的圈套,便以退为进地说:“艾生性愚钝,仓促间岂能思得良策。还望卫军司能不吝赐教,提示一二。”
卫瓘自知,如果斗智,自己未必是邓艾的对手,反会自讨没趣,倒不如以诚相见,说不定还能达到目的。于是,他便坦诚地说:“征西将军恕瓘直言。若论官职品阶,瓘也不算低微。然而,瓘久在京城为官,少经战阵,如要说到朝廷上之事,瓘倒可以提示一二,供征西将军参酌;若要论排兵布阵,率军迎敌,瓘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岂敢指手画脚,有扰征西将军调兵遣将!可是,瓘蒙晋公错爱,受命为军司之职,不敢有渎职守,故而欲了解征西将军之作战部署,以便禀报晋公,并无他意,望征西将军莫要多心!”
邓艾见卫瓘说出了心里话,也不好再同他绕圈子捉迷藏了,就开诚布公地说:“卫军司过谦矣!大都督既然命卫军司督察伐蜀诸军,岂……岂能不面授机宜?艾并非强人所难,逼迫卫军司为我出谋划策,而是想知道大都督对围困姜维有何钧谕,以便艾遵谕部署兵马,免得有碍伐蜀之大计。”
话已说开,卫瓘没有必要再藏头露尾、闪烁其词了,就如实地说:“大都督之钧谕是:征西将军在接到手谕之后,立即率军南下,日夜兼程,直扑沓中,把姜维团团围住,不得让其突围东归,回救汉中。”
“噢--原来如此。”邓艾听罢,不置可否地自语了一句,眯缝起双眼,久久地沉思着。
卫瓘瞧着邓艾的那副神态,不用再问,便知他的打算与司马昭的意思并不一致,就旁敲侧击地说:“征西将军若有妙计良策,何不告诉于瓘,以便禀明大都督。”
“不!”邓艾连忙摇了摇头,依旧眯缝着双眼,有些勉强地说,“大都督高瞻远瞩,纵观全局,所示之策,岂……岂能违背?艾……艾久处偏僻边远之地,实乃井底之蛙,只有管窥之见,安有妙计良策!请卫军司禀明晋公,艾……艾遵钧谕而行便是,只是……”
“征西将军有何高见,直说无妨。”卫瓘从邓艾的言谈和语气之中,听出了他心存疑虑,但又不便启齿,便诱导地说,“伐蜀大军从洛阳出发时,大都督送出十里,临别之际,曾对镇西将军与瓘说:‘两军交战,局势多变,临阵之将,要随机应变;只要能克敌取胜,先斩后奏无妨,或斩而不奏亦可。’”
“此话当真?”邓艾突然睁开双眼,将火辣辣的目光射向卫瓘,半惊喜半焦急地问。
“瓘有天大之胆,也不敢假传大都督钧谕!”卫瓘鼓着微突的眼珠,十分认真地说。
“有大都督此谕,艾……艾无忧矣!”邓艾好像卸下了一副重担,抖抖双肩,轻松地说。
“如此看来,征西将军已是胸有良策?”卫瓘惊异地问。
“此事艾……艾已从春天思考到秋天。”邓艾没直接回答卫瓘。
“如此说来,征西将军定可把姜维围困于沓中?”卫瓘再次问。
“但愿如此!可姜维也并非无能之将,成败尚难断定。”邓艾模棱两可地回答。
“征西将军有何良策,能否先向瓘透露一二?”卫瓘紧追不舍地问。
“卫军司莫急,待观艾点将调兵完毕,一切都会明白。”邓艾不紧不慢地说。
39、狄道征西将军府(日)
(字幕)三日之后,陇右诸军的统兵将领都遵照邓艾的将令来到了狄道的征西将军府,等候邓艾的调遣。
刚交卯时,邓艾携着卫瓘的手,双双来到大堂之上,在主位上落座,十几员战将分立左右。
邓艾双目炯炯,面色严肃地扫视了一下他的部将,威严地说:“近些年来,蜀国之姜维屡次兴兵犯我陇右,我军被迫东征西战,人不解甲,马不卸鞍,各位将军也是枕戈待旦,辛苦备至。我军将士久欲把姜维及其所率蜀军围而歼之,以绝后患。但因时机尚未成熟,故而未能如愿。今大都督审时度势,当机立断,已令镇西将军钟会率领十二万大军伐蜀;并令我军把姜维之军绊于沓中,以保我伐蜀大军从汉中长驱直入,横扫巴蜀。今卫军司奉大都督之命,千里迢迢,莅临狄道,以激励我军将士奋勇杀敌。现请卫军司训诫。”
十几员战将边向卫瓘行礼,边齐声地说:“末将恭候卫军司训诫!”
“诸位将军免礼。”卫瓘欠了欠身子,稍作停顿,运足了底气,激动地说,“今蜀主昏庸,奸佞当道,国库空虚,兵疲民饥,势若枯树朽木,不堪一击。大都督审时度势,决定趁此良机挥师伐蜀。我军兵强马壮,战将如云,粮草充足。大军一发,势不可当,定能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扫平巴蜀。姜维所率之军,远离巢穴,孤悬沓中,内缺粮草,外无援兵;加之连年征战,已人困马乏,军容不整,上下离心,将士思归;一旦我大兵压境,必无力抵御,即使强撑硬支,也难以持久。征西将军乃国之栋梁、军之支柱,深谋远虑,用兵如神,曾数败姜维,使其如惊弓之鸟,心虚胆怯。我陇右将士,久经战阵,军威强盛,思战心切,久欲围歼蜀军于沓中。此次交战,必勇力倍增,以一当十。望我陇右将士,各显神威,早传捷报。届时,瓘定当禀明大都督,论功行赏。”
卫瓘这番慷慨激昂的鼓动之词,使那些战将精神大振,斗志大增,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高声地说:“末将谨遵卫军司之训诫!”
对于卫瓘的这番话,邓艾似乎充耳不闻;对于各位将领的激动之举,他好像视而不见。他仍旧面色严肃地坐在那里,根本无动于衷,仿佛他的灵魂已飞向四百里外的沓中,只将躯体留在了狄道城内的征西将军府里。
卫瓘瞟了眼不动声色的邓艾,以为他还在思考着如何调兵遣将,正要提醒邓艾,没料到邓艾却先开口发令了:“陇西太守牵弘!”
【字幕】陇西太守牵弘
“牵弘在!”牵弘应声出列。
“汝率领五千兵马,今日午时出发,途经首阳,五日后到达孔函谷之西口,在谷口外安营扎寨,牢牢地守住谷口,不得让蜀军一兵一卒进入孔函谷。!”邓艾威严地下达了他的第一道命令。
“遵令!”牵弘高声说,退回原处。可是,他还未站稳,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又出列说,“弘有一事不明,还望征西将军明示。”
“莫非以为我叫汝舍近求远乎?”邓艾似乎早有预料,不待牵弘发问,便先替他说出。
“正是!”牵弘迷惑不解地说,“由狄道去孔函谷,应该先沿着洮水南行,至洮阳后再折而向东,绕过牛头山,即可到达孔函谷。此条路线不仅最近,而且道路宽阔平坦,宜于行军。若是绕道首阳,不仅要多行百十里路,而且道路崎岖难行,不宜于大队兵马通过,弘惟恐有误期限,丧失了战机。”
“我久在陇右行军作战,踏遍了陇右之山山水水,此事岂……岂能不知,但又不得不如此。”邓艾瞪了牵弘一眼,不悦地说,“汝只需依令而行,不必多问。”
“遵令!”牵弘不敢再多说什么,满腹狐疑地退回原处。
“金城太守杨欣!”邓艾再次呼唤道。
【字幕】金城太守杨欣
“末将在!”杨欣出列待命。
“汝率领五千精骑,今日午后从狄道西渡洮水,路经洮阳,再南渡洮水,从西倾山与牛头山之间穿过,五日后到达沓中南部之甘松一带,严密监视沓中蜀军之动向。若发现姜维引兵东归,汝立即率军从南翼向蜀军发起……起攻击,将其……其死死拖住。不得有误!”邓艾又威严地下达了第二道将令。说罢,他还未等杨欣回应,又连忙补充说,“此条行军路线,虽比沿洮水南下再折而向西要近六十里路,但却要两渡洮水,多耽搁半日或一日,然而出于无奈,不得不如此。”
尽管邓艾对他所规定的这条弃易就难的行军路线,作了些补充性的说明,可杨欣仍旧不明白,却又不便再多问,以免像牵弘那样碰壁,只好违心地接受命令:“遵令!”
“天水太守王颀!”邓艾继续点将。
【字幕】天水太守王颀
“末将在!”王颀应声而出。
“汝率领五千兵马,为中军前锋,今日天黑以后从狄道出发,沿洮水南下,三日后到达临洮。此次行军,汝要切记四点:其……其一,行前必须备足前锋兵马三天所需之干粮与草料,沿途不得埋锅造饭,不得放牧战马,不得点火生烟。其……其二,天黑之后才能行军,天亮之前必须宿营;行军时人要衔枚,马要勒口裹蹄,偃旗……旗息鼓,悄然而行,不得惊动沿途百姓。其……其三,宿营地要远离村落,宿营时要加强戒备,拔营时要消除宿营之痕迹。其……其四,进入临洮城后,要四门紧闭,不准任何人出入,严密封锁消息。”邓艾又果断地下达了第三道将令。
听着邓艾不厌其烦、甚至显得啰哩啰嗦的话,王颀真有点莫名其妙:一向说话简明扼要的邓艾,今日为何像个唠唠叨叨的老太婆?真令人不可思议!此次行军,全在自家的统辖区内,为何要搞得如此神秘?是想故弄玄虚,还是另有原因?想归想,疑归疑,王颀尽管有些迷惑不解,但鉴于牵弘的教训,还是响亮地回答:“遵令!”
“其……其他将领,各归本部,整顿兵马、器……器械、粮草、辎重,明晚随我出征。不得有误!”邓艾色严声厉地下达了他的最后一道将令。
“末将遵令!”邓忠、师纂和田续等将领齐声应答。
邓艾点将调兵已毕,再次扫视着站立左右的战将,冷峻地说:“汝等现可退去,各自依令而行,若有违犯将令者,军法处置,绝不宽恕!”
“末将告退。”众将不敢耽搁,应声退出大堂,各归本部去了。
邓艾望着显得有些冷清的大堂,好像完成了一件重大的使命似的,长舒了一口气,现出一副轻松的样子。
从邓艾开始点将时就静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卫瓘,此时反倒静坐不下去了,略显不安地瞟了邓艾一眼。
邓艾似乎觉察出了卫瓘心中的躁动,淡淡一笑,谦和地问:“卫军司对艾……艾之作战部署有何指教?”
卫瓘苦笑了一下,有点难为情地说:“瓘对军事一知半解,岂能与征西将军相比,‘指教’二字绝不敢当。不过……”
邓艾见卫瓘欲言又止,便微笑着问:“莫非卫军司疑艾……艾为何舍近求远、弃易就难乎?”
卫瓘见邓艾一言中的,只好实话实说:“自古用兵之道,贵在神速。今镇西将军所率伐蜀大军已云集关中,姜维不会不知,肯定要引兵东归,回救汉中,拒守阳平关。在此关键时刻,征西将军理应率军昼夜兼程,直扑沓中,抢在姜维东归之前,将其团团围住。若稍有延迟,只恐姜维脱身而去,我军只能望尘兴叹。不知征西将军是否虑及此事?”
“艾……艾久在陇右与姜维周旋,自忖对姜维与陇右之地形略知一二。艾……艾正因怕姜维脱身而去,引兵东归,回救汉中,故而才不得不舍近求远、弃易就难。”邓艾收起了笑容,认真地向卫瓘解释道,“镇西将军兵进汉中,姜维必然要引兵东救。然而,他为何至今尚未动身?乃因缺少粮草,无法行军。沓中高寒阴湿,庄稼成熟较晚。姜维虽心急如焚,但却无可奈何,只好耐心等待。据艾……艾所知,沓中之麦近日就可收割,姜维之军还得四五日方能备足粮草,而后才能东归。如若我军大张旗鼓地挥师南下,必然为蜀军探子侦知,急报姜维。姜维得知此事,必要舍弃一切提前引兵离去。待我军到达沓中时,蜀军已入孔函谷矣。这岂……岂不是打草惊蛇?如若姜维见我军无所行动,必贪恋那些已成熟之麦,滞留在沓中进行抢收,等到他将全军粮草备足,我军已将其……其团团围住。故而,艾……艾才不得不舍近求远、弃……弃易就难,令我军将士或绕道而行,或夜行昼宿,目的便是为避开蜀军耳目,以免惊动了姜维。否则,我军倒真会望尘兴叹!”
邓艾的这番解释,使卫瓘疑虑顿消。他惊奇地打量着邓艾,钦佩地说:“征西将军用心良苦,深谋远虑。姜维此次定是在劫难逃!”
邓艾听了卫瓘的赞扬,脸上不仅没有流露出得意之色,反倒皱起了眉头,忧虑地说:“艾……艾与姜维对峙多年,屡经较量,互有胜负,旗……旗鼓相当,很难判定谁高谁低。此次沓中之战,必是一场血肉迸飞之恶仗,胜负尚难预料。”
“征西将军不必过谦。”卫瓘并不了解邓艾的心思,还以为他是故作姿态,以防不测,为自己留条后路,就仍旧颇为乐观地说,“征西将军刚才之部署可称是天衣无缝,姜维纵有天大本领,也难逃邓将军所布之天罗地网!”
“艾……艾并非过谦,实乃心中无必胜把握。”邓艾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悒郁地说,“战争乃敌我双方之事,胜负亦应由双方来决定。我能料敌,敌亦能料我;我有围敌之法,敌亦有突围之术。沓中之战谁胜谁负,只有待战斗结束之后才可见分晓。卫军司若有兴趣,不妨随艾去沓中观战。”
“这就不必矣。有征西将军亲临沓中,此战必胜无疑。”卫瓘充满信心地说,“瓘明晨即启程东归,去见镇西将军,在阳平关下恭候征西将军之佳音!”
“但愿卫军司能如愿以偿。”邓艾不无顾虑地说,“请卫军司禀报大都督,此次沓中之战,艾……艾定当尽心尽力、尽智尽勇。”
40、牛头山,山北赵广营寨。
(画外音)赵广遵照姜维的将令,率领三千精锐骑军,从沓中穿过牛头山,在山北扎下营寨。
赵广正苦思冥想着,一名探马进来禀报:“小人在临洮城北八十余里处一偏僻山坳里,发现了不少马粪。”
“马粪?”赵广一怔,惊讶地问,“到底有多少?”
“非常之多,满山坳都是。”探马回答。
“山坳里可有锅灶之遗迹?”
“并无锅灶之遗迹。”
“附近可有行军之痕迹?”
“无有行军之痕迹。”
“这……”赵广沉吟有顷,接着问,“在那山坳周围有无大村落、大片农田与适于放牧之草场?”
“小人细心观察过,在那山坳周围十余里之内,全是荒山秃岭,既无大村落与大片农田,也无适于放牧之草场。”探马如实地回答。
“怪事!真是天大之怪事!”赵广在军帐内慢慢地踱着步,口里喃喃地自语着,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那探马,“在那么个偏僻荒凉之山坳内,何来那么多马粪?若是民马之粪,四周又无村落、农田与牧场,何以会有如此多马粪?若是战马之粪,山坳里又无锅灶之遗迹,附近也无行军之痕迹,难道那些马粪会从天上掉下来?”
“小人也觉得奇怪,故而特来禀报将军。”探马说着,从身上掏出几个马粪蛋,小声地说,“小人特意在那山坳里拾了两个马粪蛋带回来。”
“噢--”赵广停住了脚步,吩咐着探马:“快将那马粪蛋拿来与我过目。”
“小人怕有污将军尊目。”探马嗫嚅地说。
“快拿过来!”赵广伸出右手,大声地命令道。
“是!”探马把那两个马粪蛋递给了赵广。
赵广接过马粪蛋,像是鉴赏珍珠玛瑙似的,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然后又将马粪蛋掰成两半,先是放在鼻尖上闻了闻,接着又仔细地观察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这肯定是战马之粪,而且是最近一两天刚刚留在那里!”
探马大为惊讶,诧异地问:“将军何以得知?”
赵广把那马粪蛋又递给探马,提高了声调说:“民马以食草为主,马粪中很少有谷物;战马食料较多,马粪中常夹杂着一些谷物。汝看这马粪蛋中不仅有几粒豆谷,而且里面仍有潮气,故而可以断定……”
“这……这么说来,那山坳里最近几天停留过许多战马?”探马将信将疑地问。
“对!那山坳里近日肯定驻扎过大批骑军!”赵广不容置疑地回答。
就在这时,又一名探马进帐禀报:“在临洮城下游洮水之中,漂着破布。小人觉得可疑,特来禀报将军。”
“洮水中漂着破布?”赵广大吃一惊,急切地问,“是多是少?”
“多得很,数不胜数。”探马回答,双手捧着两团湿漉漉、黑乎乎的破布,递到赵广面前,又补充说,“小人从河边捞到两块,带了回来,请将军过目。”
赵广接过那两团破布,小心地将它们展开,只见每一块布上都破了许多大小相同、形状相似的窟窿。他眉宇间堆起一个黑疙瘩,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块破布。那副神情,好像他面对着的不是污秽不堪的破布,而是敌军的布防图,他非要从中看出破绽、找出漏洞不可……好一阵子,他才恍然大悟地说:“这绝不是普通破布,而是包裹战马铁蹄之布。怪不得那山坳里满是马粪,而附近却无行军之痕迹。”
赵广话音刚落,一名探马汗流满面地跑进军帐,喘着粗气说:“禀将军,临洮城四门紧闭,严禁任何人出入。”
赵广又是一惊,睁大眼睛问:“城内有何动静?”
探马回答:“城内一片寂静。”
“一片寂静?”赵广再次追问。
“对,一片寂静!”探马肯定地回答。
赵广叹口气,吩咐那三名探马:“汝等辛苦矣,快去用饭歇息吧。”
那三名探马退出军帐后,赵广低垂着脑袋,又在军帐内慢慢地踱起步来,一边踱步一边小声地念叨着:“山坳里之马粪……洮水中之破布……四门紧闭之临洮城……”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赵广停住了脚步,抬起头来,朝军帐外大声喊道:“来人!”
两名亲兵应声走入军帐,齐声问:“将军有何吩咐?”
赵广指着一名亲兵,严肃地说:“汝立即快马加鞭,飞奔沓中,向大将军禀报:邓艾大军已在夜间偷偷地进入了临洮城,估计今晚便会向牛头山杀奔而来。我先率军在此抵挡上一阵,明日一早便退往孔函谷。请大将军务必于明晨以前撤离沓中,率军东进,若有迟缓,恐被邓艾围困,难以脱身!”
“是!”那名亲兵不敢怠慢,转身跑出军帐,跳上战马,朝着沓中奔驰而去。
赵广又威严地吩咐着另一名亲兵:“立即传令全体将士:人解甲,马卸鞍,抓紧时间休息睡觉;今晚天黑后喂马上鞍,二更用饭,三更随我出寨杀敌!”
“是!”亲兵应了一声,转身出帐。
大战在即,赵广反倒平静了下来。他取过父亲赵云留下的长枪和青釭剑,精心地擦拭着……
41、临洮城(晚)
临洮城位于洮水由西向北的转弯之处,北临湍急的洮水,南对起伏的牛头山,北距狄道约三百来里,南距沓中约一百来里,是由狄道去沓中的必经之处。故而,邓艾选定临洮作为进攻沓中的出发点,在夜间偷偷地将两万多兵马开进了临洮城。
天刚一擦黑,随着邓艾的一声令下,各部兵马纷纷从隐蔽处走出,聚零为整,仿佛溪水汇流似的,聚集到“十”字形的大街上,将那四条不长的街道塞得满满当当……
刚交一更,临洮城的东、南、西三个城门同时咿咿呀呀地被打开了,三股兵潮马流,像是滚滚的河水,从城门洞中流出,分三路向沓中包抄过去。稍过了一会,邓艾也率领着八千人马,从南门而出,尾随着中路兵马,正面扑向牛头山。
【话外音】(按地图讲述)为趁姜维与蜀军主力尚未撤离沓中之际,出其不意地将他们聚而歼之。邓艾决定今晚全军迅速出击:邓忠率三千骑军出临洮东门,绕过牛头山,在沓中通往孔函谷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卡断姜维的东归之路;师纂率三千骑军出临洮西门,绕过牛头山,从西面攻击沓中的蜀军;大队人马出临洮南门,穿过牛头山,正面攻击沓中的蜀军大营。再加上原先已派往甘松和孔函谷的两支兵马,不仅已对沓中的蜀军主力形成了包围之势,而且在蜀军东归的路上设下了两道防线,姜维若要突出重围是难上加难。为了对付驻扎在牛头山北麓的那支蜀军兵马,他先遣王颀率三千精骑,迅疾奔往牛头山,在三更天,趁蜀军将士熟睡之际,劫其营寨;后又遣将军田续率三千精锐步军,尾随王颀而去,若王颀有失则负责接应,若王颀得手则与其合兵一处,向沓中进发;他本人则亲统八千兵马,跟随在王颀与田续之后。
邓艾精神抖擞地端坐在战马之上,银灰色的月光照射在他那银白色的头盔、铠甲和长须上,使他显得更庄重高雅、神秘莫测。他将长枪挂在马鞍鞒上,左手揽着战马的缰绳,右手捋着齐胸的胡须,目光却投向了远处的牛头山,想象着即将开始的一场恶战。
在邓艾沉重的想象中,魏军的大队兵马已将临洮城远远地抛在了身后,起伏的牛头山已从隐约蒙眬变得清晰可见。随着地势的不断增高,气温在逐渐降低,从牛头山刮过来的夜风,带来一股浓重的寒气,向邓艾袭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从想象中挣脱出来,在马上朝着沓中的方向拱了拱手,暗暗地说:“姜维大将军,这可能是我二人之间最后一次较量了,只能各为其主,拼个鱼死网破!”
42、牛头山北麓蜀军营寨(夜)
三更天的时分,王颀率领着三千精锐骑军,来到了牛头山北麓蜀军的营寨附近。远远望去,营寨内黑乎乎的一片,没一点灯火,只有营门外高悬着的两个灯笼,在夜风中轻轻地摇晃,发出两缕微弱的光,像是两只飞舞着的萤火虫。
王颀怕中了蜀军的埋伏,不敢贸然地发起进攻。他一边令全体骑军停止前进,原地待命;一边让他的两名亲兵下马,步行到营寨的四周去侦察一番。
好一会儿,那两名亲兵回来禀报:“蜀军营寨四门紧闭,营寨内无一点声响。”
“无一点声响?”王颀小心谨慎地问,“有没有听到兵士之鼾声与战马之嚼草声?”
“没有听到。”亲兵连忙解释道,“营寨四周挖有护寨壕,我二人怕被蜀军发现,没敢越过那道壕沟,只是绕着营寨转了一遭。”
“这……”王颀犹豫了片刻,才命令全体骑军,“快速前进,一鼓作气拿下这座营寨!”说罢,两腿用力一夹马肚,高举着大刀,向着蜀军营寨的北门冲去。那三千骑军也迅速散开,构成了一个月牙状的阵形,挺枪举刀,向蜀军的营寨猛冲了过去。
当魏军距蜀军的营寨还有几十步远的时候,忽听营寨内一阵鼓响,随之,寨门大开,一员白马银甲的战将,勒马挺枪,屹立在寨门当中,高声喊道:“魏军何故姗姗来迟?赵广在此恭候多时矣!”
王颀见蜀军早有准备,不敢硬冲过去,连忙勒住战马。那三千骑军也知大事不妙,怕招来一阵如雨的乱箭,或跌进陷马坑,也不敢再向前进。
王颀借着皎洁的月光,仔细一瞧,见当门而立的那员战将果然是赵广,心中不由咯噔一响,暗自叫苦:“真是冤家路窄啊!今日怎么偏偏碰上了他?”
赵广也发现了来者为何人,朝王颀点了点头,大声说:“王太守,久违矣!别来无恙乎?今日我二人有缘,再次相逢,不知王太守是想斗兵还是欲斗将?若是想斗兵,请令兵马冲杀过来,我军甘愿奉陪;若是欲斗将,请王太守放马过来,赵某与汝斗上一百个回合。”
赵广的话虽说得轻松客气,但那轻松客气之中却包含着巨大的威慑力,使王颀不知该如何是好:斗兵吧?谁知那营寨中埋伏了多少兵马与弓弩手!斗将吧?自己曾数次败在赵广的枪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就在王颀犹豫难决之际,赵广又爽朗地说:“汝是客,我是主,主人不能为难客人,若汝既不想斗兵,又不欲斗将,就请汝速速撤兵,让征西将军来与我进行决战。”
速速撤兵?王颀真有些哭笑不得:两军未经交锋,没动一刀一枪,就被赵广吓了回去,邓艾知道,还不得砍下他这颗脑袋!是进还是退?王颀脑袋里在紧张地运转着,反复权衡着进与退的利与弊……
正当王颀进退两难之时,赵广却猛然改变了腔调,厉声喝道:“王太守,汝进又不进,退又不退,是何道理?”说罢,将手中的长枪往上一举,晃了两晃,向埋伏在营寨内的兵士发出暗号。随着赵广长枪的晃动,埋伏在营寨内的蜀军齐声呐喊;伴随着呐喊,一阵骤雨般的箭矢从营寨中射出,向着魏兵飞去。与此同时,赵广把枪挂在马鞍鞒上,迅疾地取弓搭箭。弓似满月,箭如流星,嗖的一声,一支雕翎箭直向王颀的面门射去。
王颀连忙伏下身去,只听唿的一声,那支雕翎箭擦着他的头盔飞过去,将头盔上的那绺红缨射落在地。他惊叫了一声,急忙拨转马头,伏鞍逃去。那些处在前排的魏兵,已有二三百人中箭落马,其余的不敢恋战,纷纷随王颀奔逃。
“哈哈哈--”赵广放声大笑,朝着逃窜的王颀大声喊道:“王太守何故不辞而别?待赵某送汝一程!”说完,将长枪一挥,挺枪跃马,向魏军冲杀过去。埋伏在营寨内的一千蜀军精骑,高声呐喊着,冲出寨门,跟随着赵广杀向魏军。
魏军从一更天时由临洮城出发,到现在已有两三个时辰,兵士未进水米,战马没吃草料,经过六七十里的长途奔波,已是人困马乏,刚才又遭到蜀军的一阵乱箭,更加心惊胆战,怎能抵挡得住那支以逸待劳、锐气正盛的蜀军精骑,一下子被冲得七零八落,难以为战。蜀军士气大振,枪刺刀劈,各逞勇武,魏军不时有人落马身亡。赵广更是仿佛虎入羊群一般,挥动着手中的那杆长枪,在魏军中横冲直撞,左挑右刺,如入无人之境,把魏军杀得人仰马翻……
王颀在几名亲兵的拼命保护下,方脱险而去。魏军溃退了五六里路,才慢慢收拢起队伍,稳住阵脚。盔歪甲斜的王颀定了定心神,整好盔甲,正欲令兵马返身迎战赵广率领的蜀军,忽听左右两边的松林里鼓角齐鸣,早已埋伏在松林里的两千蜀军精骑,一齐从松林里冲了出来,像两股黑色的龙卷风,呼啸着朝魏军夹击过来。而背后不远处,赵广所率的一千蜀军精骑,正风驰电掣地追杀上来。
惊魂未定的魏军见三面受敌,哪还有心思应战,急忙马上加鞭,夺路而逃。那些跑得快的,总算侥幸脱身,逃离了险境。那些逃得慢的近千骑魏军,则被三支蜀军精骑紧紧围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勉强支持了一阵,终因心怯力弱,难敌斗志正旺、兵马众多的蜀军,有的成了枪下鬼,有的做了刀下魂,只有少数人杀开一条血路,冲出重围,落荒而逃……
战斗已经结束,蜀军兵士高昂的喊杀声和刺耳的刀枪撞击声也已经消失。山坡上是那么宁静,宁静得使人有点不寒而栗。赵广从胜利的喜悦中清醒过来,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和平静。他抬头望了望西斜的月亮,又瞧了瞧山坡上那一摊摊的鲜血,低沉地说:“立即奔赴孔函谷,去与大将军会合!”
第七集邓艾扑空
【推出】评书大家刘兰芳:上回书说到邓艾部署大军三面偷袭蜀军。姜维、邓艾是后三国中两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双方对对方的谋划往往揣测无误。姜维亦作了应对。赵广在牛头山北麓营寨的攻防战,俨然重现了赵子龙当年在汉中的营寨攻防战!中国民间对三国演义中的武将按武功高低作了排名:一九五八年,毛泽东主席在天津接见正定县县委书记杨才魁时说:“正定是个好地方,那里出了个赵子龙!都说一吕二马三典韦,我看应该是一吕二赵三典韦才对,马超这个人不简单,有勇有谋,但是在三国演义里他是比不上赵子龙的” 并亲笔题下了这几个字,至今石家庄-正定的班车后窗上还有毛主席的题词。
43、牛头山(夜)
圆月已经开始往西坠斜,夜风由凉变冷,牛头山也逐渐显露出它的真实面目,冷酷无情地虎视着这支慢慢向它靠近的魏军,一副拒之于门外的架势。经过两三个时辰的急行军,魏军的兵士都显露出疲惫之态,呼吸变得粗响,步履变得沉重,行军的速度明显地缓慢了下来。
邓艾仍旧四平八稳地端坐在战马之上,随着大队兵马向牛头山运动。
邓艾正在半疑惑半担心地惦念着,忽然夜风中送来了一阵隐隐约约的人喊马嘶声。这种随风飘来的微弱的声音,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了邓艾的心海,引起强烈的震动,激起汹涌的浪涛,并波及到了他的脸庞上,使他的面容为之大变,流露出一种大为惊讶的神情。
邓艾又催军前行了八九里路,追赶上了田续所率领的兵马,正要传令让田续前来见他,就见田续揪扯着丢盔散甲的王颀,高声吵嚷着来到了他的马前。
一看王颀的那种狼狈相,邓艾便明白了刚才那场战斗的结局。还没容他问话,田续便抢先愤怒地说:“败军之将王颀,不仅被蜀军杀得溃不成军,三千精骑伤亡过半;而且在溃败之时,还将我所率之兵士冲得星流云散,踏死践伤三四百人……”
因为田续说的皆是实情,王颀连半句也未解释和申辩,只是羞愧地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地站在邓艾的马前,等候着主将的处置。
邓艾此时最急于想知道的并不是兵马伤亡的数字,他最急于要办理的也不是如何处置败将王颀。他大声地呵斥着田续:“休要吵嚷!两军交战,胜负难定,自家兵马相互冲撞也是常有之事。汝身为战将,应知此道理,何故如此大惊小怪!”
田续本与王颀有些不合,今他所率的步军又被王颀所率的骑军冲撞践踏,心中窝着一肚子的火,原想趁机告上王颀一状,为自己出口气。不料邓艾竟皂白不辨,不仅没有把王颀训斥一通,反而把他呵斥了一顿。这使他心中极为愤慨。然而,他又不敢当面顶撞邓艾,只好忍气吞声地站在一边,而心里却是忿忿不平。
王颀虽明知田续告他的状并非单为步军被骑军冲撞践踏一事,而是想趁机挟嫌报复。但是,他乃败军之将,罪责难逃,不敢再作分辩,只好沉痛而诚恳地对邓艾说:“败将王颀,丧师辱军,损兵折将,罪不容赦,请征西将军治罪,我虽死无怨。”
不知是王颀主动认罪的态度打动了邓艾,还是如今他顾不上去治王颀的罪。他不仅没有怒斥王颀,反而冷静地问:“汝与蜀军是意外遭遇还是中了埋伏?”
“是中了蜀军三面埋伏。”王颀嗫嚅地回答。
“三面埋伏?”邓艾大为吃惊,愣怔了一下,接着问,“蜀军统兵将领为何人?”
“牙门将赵广。”王颀低垂着头回答。
“是赵广?”邓艾大惊失色,愕然不语。
“都是我无能,致使我军遭此惨败……”王颀不敢有所隐瞒,把此次战斗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邓艾听罢王颀战败的经过,沉思良久,突然出人意外地说:“此次兵败,非汝之过,是我轻敌所致。如此看来,赵广已探明我军动向,故而设下了三面埋伏,我军岂能不败!”
“这……”王颀见邓艾不仅没有怪罪他,反而引咎自责,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扑通一声跪倒在邓艾的马前,以头触地,泣不成声。
“哼!”田续见状,气得七窍生烟,鼻子里重重地喷了一股气,暗中瞪了邓艾一眼,赌气背过身去。
王颀和田续截然不同的举动,并没有引起邓艾的注意,他望着牛头山,默想了好一阵子,猛然提高声调说:“命令全军,火速前进,天亮前必须越过牛头山,赶到沓中!”
“征西将军且慢。”王颀从地上爬起来,拦住邓艾的马,心有余悸地说,“那赵广诡计多端,只怕他在牛头山中再设下埋伏,伏击我军!”
“我就怕赵广不再如此!若他在牛头山中再设下埋伏来伏击我军,就表明姜维如今尚未离开沓中,我军还可咬住沓中之蜀军兵马;若他率军逃之夭夭,则表明姜维已率领大军东归,等我军赶到沓中,就只能望尘兴叹!”邓艾说罢,再次大声命令道,“火速奔赴沓中,有迟缓延误者,定斩不饶!”
44、羌水河畔(暮日)
羌水河畔,兵来马往,首尾相连,好似有无数条小溪在纵横流淌。尤其是那数十个打麦场上,更是灯笼火把齐明,一派繁忙的景象。由沓中通往孔函谷的大道上,数千辆装满粮草辎重的“木牛流马”,摆成了一条长龙,一眼望去,难见其首尾……
(画外音)前不久,姜维得知魏军已经兵发洛阳的消息后,当机立断,命令全军停止操练,不分昼夜,轮流抢收抢打已经黄熟的麦子。几天以来,全军将士没明没夜,已把将近半数的麦子收打成粮,并装上了“木牛流马”,只要姜维一声令下,便可携带着粮草踏上东归之路。
姜维:“今晚月出之后全军撤离沓中,回救阳平关。”
向充:“尚有数万亩未来得及收割的麦子,可否再多留一天,况且赵将军监视魏军并无消息。我军备粮草不易啊!”
为全军多备些粮食,姜维勉强接受了向充的建议,命令全军将士继续抢收抢打麦子:“好吧,但绝不再拖!”
在这几天里,最忙最累的要数是姜维和向充了:
(化至)兵士们分成两班,轮流休息轮流干活,而他俩却是不分白天黑夜,一直守在麦田里和打麦场上,督促着兵士抢收抢打,饿了便吞上一把炒麦粒,渴了就喝上几口羌水河里的流水,实在困得支持不住了,就倒在麦草堆上睡一会儿。几天下来,他俩均明显地瘦了,眼球上都布满了红丝。此刻,他俩像是在进行比赛似的,用力地快速地捶打着麦子。那些打场的兵士,本来已经有些疲劳了,想放慢速度缓缓劲,但一看大将军和向尚书干得如此卖力,谁还好意思偷懒?一个个也鼓起精神憋足了劲,狠狠地捶打起来,将打麦场震得微微颤动,嘭嘭嘭的打麦声像闷雷似的在打麦场上来回滚动,淹没了羌水哗哗哗的流水声……
姜维和向充与兵士们一起干得正欢,姜复汉匆匆忙忙地来到了打麦场,小声地说:“赵将军派亲兵来到中军大寨,说是有要事禀报。”
姜维听说赵广派人来了,马上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急切地说:“人在何处?”
“正在中军大帐恭候大将军。”姜复汉回答。
姜维不愿惊扰那些兵士,悄悄地把向充扯出打麦场,边大步流星地向中军大帐走去,边低声地说:“赵将军派人来矣。看来,这余下之麦怕是来不及收打矣……”
向充心中尚存有几分侥幸,含含糊糊地说:“或许是赵将军怕大将军着急,派人来报个平安。”
“这绝不可能。”姜维坚信不疑地说,“赵将军一向稳重,处变不惊,临危不惧,若无紧急军情,是不会……”
向充也深知赵广的秉性,心中的侥幸飞去了大半,喃喃地说:“但愿这次是个例外。”
姜维和向充小声地议论着走进中军大帐。赵广的亲兵正要给姜维叩头,姜维连忙摆了摆手,迫不及待地说:“有话快说,不必多礼。”
“赵将军让小人禀报大将军……”赵广的亲兵边说边展示河里捞起的破布、山谷里捡来的马粪。“昨日,我探马侦察发现,临洮四门紧闭,无一人出入。故而赵将军判断,邓艾已率军进入临洮。马上要进攻沓中。请大将军火速决断,务必于明晨撤离沓中。”
姜维听罢,一声没吭,紧皱起眉头,眯缝着眼睛,认真地思索起来。
向充似乎还有些疑惑,刨根问底地说:“探马是否发现邓艾率军开进了临洮城?”
赵广的亲兵回答:“没有发现。”
向充还想再细细打问,姜维打断了他的话,不动声色地说:“赵将军胆大心细,虑事周全,他之判断不会有错。”
“这些我何尝不知,只是心中有点……”向充自知有些失态,忙改口说,“大将军,我军何时撤离沓中?”
姜维毅然决然地说:“传令全军:立即停止收打麦子,马上各回本寨,打点行装,整理器械;二更造饭,三更用餐,四更奔赴孔函谷。若有延误者,军法处置!”
“那些尚未来得及收打之麦应该如何处置?”向充忐忑不安地问。
“烧掉!”姜维斩钉截铁地回答。
向充无可奈何地说:“我这就去让兵士放火烧麦。”
“此时放火为时尚早。”姜维老谋深算地说,“只要沓中烟火大起,无异于给邓艾报了我军东归之消息,魏军兵马就会快速地向沓中猛扑过来,咬住我军。”
“何时放火为宜?”向充问。
“四更时分。”姜维回答。
夜,驻扎在沓中的蜀军披着朦胧的月光,踏着如银的寒霜,沿着羌水边的大道,有秩序地向着孔函谷撤退。
为避免向充见到那满河谷的大火而伤感,姜维让他率领五千兵马,押解着数千辆运送粮草辎重的“木牛流马”,早半个时辰离开了沓中,姜维亲率一万兵马断后。而姜复汉和姜兴汉兄弟,则带领着二百名骑军,由西向东,将未来得及收割之麦和尚未打碾的麦垛逐一点着。那无数把大火炬越烧越旺,迅速地连成一片,将羌水河谷变成了一片火海。熊熊燃烧的大火,把原本清澈见底的羌水映得通红。
这片冲天而起的大火,使已押解着粮草辎重车辆走出十来里的向充勒住了战马。他默默地眺望着西边的那一片火红的夜空,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滴滴哒哒地跌落在铠甲上。好久,他才从悲伤中挣脱出来,瞧了瞧身边停放着的“木牛流马”和回首翘望的兵士,含悲带泣地说:“不准逗留,加速前进!”吱咯,吱咯,吱咯……一度停止不前的“木牛流马”又开始快速地向前移动,像是不堪重负似的呻吟不止。这此伏彼起、响成一片的吱咯声,仿佛一支哀婉的夜曲,沿着呜咽奔流的羌水,一直向着孔函谷滚过去……
这片熊熊燃烧的火海,使率军断后的姜维伫马在沓中的边缘上,眺望着那片越烧越旺的大火发呆,迟迟不肯离去。围绕在他身边的几员偏将一再提醒着他:“大将军,快走吧!”
姜维仍旧眺望着不远处的那片大火,头也不回地说:“汝等先各归本部,率领兵马保护好运送粮草辎重之车队。我与放火烧麦之人会合后,便去追赶汝等。”
几名偏将不敢违抗姜维的将令,各率本部兵马离开了沓中,去追赶运送粮草辎重的车队。
眼前的这片大火越烧越旺,腾腾的烈焰将黎明前的寒气驱逐得无影无踪,整个沓中地区就像一座正在熊熊燃烧的大火炉,连羌水也似乎被烧热了,升腾起缕缕水蒸气。姜维正出神地望着那片大火,忽然感到有股热浪扑面而来。他定睛一看,见姜复汉和姜兴汉兄弟,各领着一队放火烧麦的骑军,从火海中冲出,像两股旋风似的,挟裹着火星和热浪,向他卷了过来。他整理了一下乱纷纷的思绪,暗暗地说:“沓中,待我击退魏军入侵之后,还要率军回到这里,让这片焦土重新变成良田沃土!”
“二位速回本部,复汉整顿无当飞石军备战,兴汉督促木牛流马辎重营速行。(实际因行动便捷要求,木牛—牛牵引的带转向机构的四轮大车已极少了)。”姜维急令二将。
45、牛头山中的一条峡谷(夜)
当沓中的那场大火在熊熊燃烧之时,邓艾正率领着大队兵马,沿着牛头山中的一条峡谷,向沓中进发。只是因为山岭的阻隔,才使他没能发现那片火光。
邓艾端坐在战马之上,正行之间,突然闻到了一种淡淡的烟味。那烟味时断时续,时有时无,像是一个幽灵似的紧紧地跟随着他,捉不到但又挥不去。又前进了二三里,那种烟味由淡变浓,并伴有缕缕雾气般的轻烟,在他的面前飘来飘去,一股辛辣的气味不时地钻进他的鼻孔,刺激得他的鼻腔微微发痒,使他接二连三地打起了喷嚏。再往前走了三四里,那缕缕轻烟变为股股黑色的浓烟,一股接一股地从前面扑过来,熏得他双眼发涩,呛得他连声咳嗽起来……
蓦地,一个他最怕得出的结论却偏偏得出了:“不好,姜维已抢先一步,烧营而去了!”
姜维烧营而去!这意味着邓艾精心策划的沓中围歼战已难以实现!现在,他只能改变战术,由原来的围歼变为追击。他急令大军“疾速前进!”
可是,无论他如何催促,大军行进的速度不仅不见加快,反而逐渐有所减慢。这种并不常见的情况提醒了邓艾:兵士已连续行军四五个时辰,行程近百里,现在已是饥饿困倦交加,单靠命令是无济于事的。
邓艾手捻银须,思忖了一会。突然,他抽了战马一鞭,纵马向前驰去,来到了大队兵马的最前头。随后,他滚鞍下马,扛起长枪,像一名普通的老兵一样,迈开大步,默默地在前为全军将士开路。
尽管邓艾没有回头,但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中,他已明白了一切。他打起精神,憋足劲头,再次加快了自己的步伐。他知道,只要他的脚步不停,身后的兵士也绝不会停下脚步;他能走多快,身后的兵士也能够走多快。在这关系到此次追击战胜负成败的紧急时刻,他必须孤注一掷,拼尽全身的力气,带领全军火速前进!
天光大亮的时候,邓艾率领着大队人马通过了那条狭长的山谷,来到了羌水河畔。
46、沓中羌水河畔。
仅仅一夜的工夫,沓中已完全改变了模样:昨日还是遍地金黄、麦浪翻滚的河谷中,今天已经变成了一片黑色的焦土,只有那数百个尚未完全燃尽的麦垛,还在冒着股股黑烟。昨日还是清澈见底的羌水,今天已变成了一条黑乎乎的污水沟,水面上还不时漂过一只只被烧焦的狐狸或野兔。昨日还是秋风轻柔、空气清新的河谷中,今天弥漫着一种辛辣、焦糊的气味,数不清的灰烬,仿佛无数只黑色的蝴蝶,漫天飞舞……
邓艾站在被大火烧得有些发烫的羌水河畔,环视着周围一望无际的焦土,脸色阴沉,一声不吭,陷入痛苦的深思之中:
【画外音】邓艾原想包围了沓中之后,有蜀军种植的几万亩小麦,粮草问题不难解决。谁料,姜维留给他的竟是一片焦土,别说粮草,就连可以饮用的洁净水也没有,不少干渴难忍的兵马,只好饮羌水中流淌着的污水。这种饥渴疲惫之军,如何去追击姜维率领的蜀军!他原计划把姜维及蜀军兵马围困在沓中,没想到反被姜维把他的兵马困在了沓中!
正在邓艾无可奈何之际,远处传来了一阵战马的嘶鸣。不久,杨欣率领着五千精骑从南山根下奔驰过来,师纂率领着三千精骑从羌水上游飞奔而来。三支包围沓中的兵马在羌水河畔会师了,可惜他们占领的只是一片被烧焦的土地,并未围住蜀军的一兵一马!
杨欣和师纂跳下战马,正要向邓艾禀报他们奔袭沓中的经过。邓艾却摆了摆手,止住了他们,瓮声瓮气地问:“汝等军中还有无剩余粮草?”
“军中尚有部分粮草。”杨欣和师纂回答。
“好!”邓艾眼睛一亮,果断地说,“汝等将剩余粮草全部留下,然后各率本部兵马,火速沿羌水东下,去追赶蜀军。蜀军撤离时携带着大量粮草辎重,行动必然迟缓;加之有邓忠与牵弘所率兵马进行阻截,午前还不会进入孔函谷。汝等要在蜀军进入孔函谷之前追赶上,不惜一切地将其……其紧紧咬住,只要能拖上一两个时辰,我便会率大军赶到。”
杨欣和师纂依令而行,把剩余的粮草全部留给邓艾,各率本部兵马,沿着羌水追赶蜀军去了。八千骑军仿佛一阵急风暴雨,呼啸着向东奔去;三万多只上下翻飞的马蹄,将河岸边厚厚的灰烬踏起搅飞,掀起一大片浓重的黑色尘埃,遮住了东方刚刚升起的旭日……
47、孔函谷(日)
【字幕】孔函谷:山谷名,在今甘肃舟曲县白龙江边。
秋日的艳阳已经移到了东南方,将暖融融的阳光投洒到羌水两岸。众多的蜀军兵马和“木牛流马”组成的东撤大军,绵延十余里,像是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傍着羌水向东滚动。兵马与车辆的踏碾而腾起的尘土,好似一条又长又宽的土黄色的飘带,在羌水的上空悠悠浮动。
姜维紧握着长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面警惕地搜索着路旁一切可以埋伏兵马的山坳、冈峦和树林,不放过任何一点可疑的迹象;一面不断地催促运输粮草辎重的车队加速前进,力争早一点进入孔函谷,摆脱邓艾之军的威胁。然而,坎坷不平的道路,使那数千辆超载的“木牛流马”咯咯吱吱地响成一片,仿佛在向姜维苦苦哀求:它们已经是尽其所能了,实在是无法再加快速度了!
姜维的判断果然不错。大军正行进之中,他突然在那响成一片的咯吱声中,听到了一种异样的响声。那响声开始犹如蚕吃桑叶似的,接着便像风吹松林一般,随后便仿佛雨打芭蕉一样……他循声望去,只见北边一个山丘的背后,升腾起一股淡黄色的烟尘。响声和烟尘使他马上意识到:有一支骑军正在迅速地向他们靠近!
“好个邓艾,果然埋下了伏兵!”姜维不动声色地自语了一句,略作思考,大声地吩咐身边的两名偏将,“汝等各率本部兵马,速速前去保护车队,不许魏军靠近‘木牛流马’,严防其放火烧我粮草辎重!”
“遵令!”两名偏将领命而去。
姜维不慌不忙地晃动着长枪,把奉命断后的五千精骑摆成一个扇面形的阵容。然后,他拨转马头,横枪屹立在“扇面”中央最突出的位置,毫无惧色地望着那股滚滚而来的烟尘。姜复汉和姜兴汉兄弟俩也紧勒着战马,一个端着大刀,一个握着长枪,满脸杀气地护卫在姜维的左右。
工夫不大,那股烟尘便滚过了山丘,向着姜维与蜀军扑了过来,冲在最前面的便是邓忠。
【画外音】蜀军四更天时就离开了沓中,比邓忠预计的提前了一个多时辰来到这里。等邓忠接到探马的报告,叫醒熟睡的兵士,兵披甲,马上鞍,赶到此处时,蜀军的粮草辎重车队已经通过,失掉了截击蜀军的最佳时机。
邓忠率领着三千骑军刚冲下山丘,就发现姜维已经严阵以待,硬冲过去肯定要吃大亏。他急忙下令止住兵马,将三千骑军布成一个月牙形的阵容,与蜀军扇面形的阵容相隔四五十步。双方战马相对而立,双方兵将怒目而视,只要姜维和邓忠两人中无论谁下道攻击的命令,数千名兵将与数千匹战马就会混战成一团。
【邓忠自语】姜维在此处多耽搁一会就多一分危险,能多拖住一会就多一分胜利;待到姜维拖不下去的时候,自会引兵退去,到那时再乘机掩杀过去,岂不比现在硬冲过去更为有利!
主意已定,邓忠在马上朝姜维拱了拱手,不急不躁地说:“邓忠奉父亲将令,率领数千精骑,在此处恭候大将军多时矣。大将军何故来迟?”
姜维也在马上向邓忠拱了拱手,一针见血地揭穿了邓忠的虚情假意:“邓将军既已在此处恭候多时,何不在我军粮草辎重车队经过此处时就冲杀出来,将其拦腰斩断。何故此时方才冲杀出来?岂不是贻误了战机!”
“拦截贵军粮草辎重车队之重任,自有另外将士去完成,大将军不久便会明白。”邓忠又朝姜维拱了拱手,满面笑容地说,“我只是奉命前来护送大将军一程,免得大将军旅途寂寞。”
邓忠所采取的拖延战术,自然瞒不过老谋深算的姜维。他之所以还愿在此与邓忠纠缠一阵,是想让运输粮草辎重的车队走得远一些,以免在双方兵马混战时发生不测。于是,他也将计就计地说:“征西将军之盛情,老夫心领矣。请邓将军回去禀告征西将军:老夫此次因军务在身,不辞而别,还望他海涵!待老夫击退钟会之后,定会重返沓中。老夫与征西将军后会有期。”
姜维和邓忠各自怀着不同的目的,对峙了好一阵子。姜维估计运输粮草辎重的车队离此已远,可以同邓忠开战了,便突然把脸一沉,高声地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待老夫送邓将军一程,免得征西将军怪老夫无礼。”说罢,跃马挺枪,向邓忠冲杀过去。早已有所准备的蜀军将士也齐声呐喊起来,紧跟着姜维冲上前去。
蜀军的扇面形的队伍与魏军的月牙形的队伍紧贴在了一起,羌水河畔展开了一场血流肉飞的激烈战斗:刀枪在撞击中迸发出火花,兵马在搏杀中喷溅着鲜血,受伤落马的兵士惨叫着被密集的马蹄踏为肉泥,失去主人的战马高声哀鸣着在人堆马群中狂奔乱跳。兵士的呐喊声,刀枪的撞击声,战马的嘶鸣声,伤兵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惊天动地,慑人心魄;飞扬的尘土,翻腾上云端,形成一朵巨大的蘑菇状的云团,将蓝色的天空和黄色的大地连接在一起……
在这场紧张而激烈的大混战中,姜维与邓忠杀得难解难分。姜维武艺高强,枪法精湛,但因年已花甲,体力不及邓忠;邓忠虽然正值壮年,体力充沛,但武艺与枪法均逊于姜维。二人各有长短,各显神通。姜维想速战速决,尽快将魏军击败,好去追赶已经走远的大队人马;邓忠想软缠硬磨,拖住姜维,等待追赶过来的大队人马。二人各扬所长,各避所短,战了二三十个回合还难决胜负,不分高下。正在这时,姜复汉和姜兴汉已分别将邓忠的两员偏将击落马下,回过身来去战邓忠。邓忠单战姜维一人尚且十分吃力,如今又添上了姜复汉和姜兴汉,如何招架得住,一不留神,被姜维一枪挑掉了头盔。邓忠不敢再战,披头散发,仓皇而逃。
魏军兵马原比蜀军兵马要少,本来就有些抵敌不住,今见邓忠又败下阵去,谁还有心再战,也纷纷逃窜。蜀军见魏军溃败,士气大振,乘胜掩杀,斩首千余。姜复汉和姜兴汉兄弟正杀得兴起,岂肯罢休,正要挥兵追杀,被姜维强行止住。
姜维勒住战马,扫视了一下四周,面色冷峻地说:“此处不可久留,速去追赶大队人马!”
第八集赵广捐躯
【推出】评书大家刘兰芳:前回说到邓艾率魏军三路偷袭,一路堵截,自帅大军追击,姜维苦战得脱,但在孔函谷西口仍被魏军紧紧地缠住。险象环生,扣人心弦。本集说姜维脱险,沓中突围,但赵云次子赵广如同其父当年大战长坂坡一样,枪挑剑砍,神勇无敌。捐躯孔函谷,催人泪下。民间崇拜赵云,让他做了门神。年关时节,贫寒之家,为了表示同庆新年,也都买一对门神来装点门面。他们选购的多是这类既有古代骑马将军,又舞刀对阵带有战斗故事的年画。按照民间的风俗常见的门神有好几种:秦琼,尉迟恭守院大门,伍子胥守屋正门,赵云守内室或者儿童的门,而孟良焦瓒则只能守仓库,羊圈。
48、孔函谷西口。(日)
(画外音)自姜维率领蜀军主力屯驻沓中之后,孔函谷就成了沟通沓中与汉中、巴蜀的咽喉要道,探马和信使来来往往,项背相望,使这条被人类冷落了千万年的谷道真正发挥了作用。为了使这条谷道畅通无阻,确保大军安全顺利通过,五天前,姜维便派遣来忠率领五千兵马来到了孔函谷的西口。
来忠遵照姜维的将令,在谷口安营扎寨。他一面命令步军进入孔函谷中,填平坑洼,修复道路,以利于大队人马和粮草辎重车辆的通行;一面令骑军坚守营寨,严加防范,随时准备迎战前来争夺谷口的魏军。
可是,五天过去了,来忠派往临洮方向的探马,均未发现魏军有前来争夺孔函谷的迹象。这种反常的现象,使来忠百思而不得其解。他手提大刀,独自在羌水岸边徘徊,试图从这种反常的现象中找出合乎情理的答案。然而,答案还没找出来,他却发现原本清澈透明的羌水,在逐渐地变浑变黑,并且漂流着不少尚未燃尽的柴草。他从水里捞出几根半截黑半截黄的麦秸,仔细观察和苦苦地思索了一会,终于恍然大悟了:大军已经撤离沓中,不久将会到达孔函谷。他立即整顿兵马,准备迎接大军的到来。(以上用画面表现)
来忠刚刚把兵马整顿完毕,忽见孔函谷西口的北面,尘土大起,烟雾蔽天,像是一股来势凶猛的沙尘暴,沿着山根翻滚而来。沙尘挟带着暴风雨般的马蹄声,好似一阵猛烈的冰雹,向着孔函谷的西口横扫过来……
见此情形,久经战阵的来忠便知道有一支骑军正在向他们袭来。他一面命令兵马准备迎敌,一面暗自惊奇:这支骑军从何而来?难道他们是从天上掉下来、从地下钻出来的!
【画外音】其实,这支骑军就是从狄道绕路而来的五千魏军精骑。五天前,牵弘奉邓艾的将令,率领着五千精骑,绕道首阳,偷偷地奔赴孔函谷。来忠没料到邓艾会选择这么一条舍近求远的进军路线,只向西面的临洮方向派出了探马,而忽略了北面的首阳方向,所以没能发现牵弘率领的这支骑军。
狭路相逢勇者胜。牵弘想凭借着自己的五千精锐骑军,一鼓作气地冲到谷口,马踏蜀营,将孔函谷的控制权争夺到手,卡断蜀军的东归之路;来忠想借助自己的五千养精蓄锐的兵马,一举击溃远道而来的疲乏的魏军,牢牢地守护住孔函谷口,以保证东撤大军安全通过。
迎面猛扑过来的两支兵马,像是两股相对冲过来的山洪,在孔函谷西口撞在了一起,顿时激起层层翻卷的巨浪,发出山崩海啸般的轰鸣。兵士们谁也不甘示弱,刀枪并举,刺挑砍劈,长枪像出洞的银蛇直奔对方的咽喉,大刀似突发的闪电劈向敌手的颈项……魏军虽然远道而来,略显疲惫,但他们全是骑军,能冲能撞,在高度上和速度上占有优势;蜀军虽然骑军和步军参半,冲撞不过魏军,但他们是以逸待劳,在斗志和体力上占了上风。魏军可凭借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专去斩杀蜀军的步兵;蜀军的步兵则借助盾牌的遮掩,专门砍刺魏军的马腿和马肚……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激战,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
当双方的兵马混战在一起之际,双方的将领也厮杀成一团。来忠舞动大刀,牵弘挥起长枪,二人刀来枪往,战马左右盘旋,大战了几十个回合仍未见分晓。此时,他们都清楚地认识到,这场战斗争夺的不仅仅是那条狭长的孔函谷,而是关系到数万蜀军将士的生与死,甚至关系到蜀国的存与亡!故而,他们都铁了心,要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战斗的胜利,绝不能后退半步!
就在双方将士激战正酣之时,忽听魏军背后喊声震天,一支蜀军从魏军背后冲杀过来。魏军腹背受敌,首尾难顾,阵脚大乱,纷纷拨马而逃;蜀军见援兵已到,抖擞精神,再逞余勇,奋力杀敌。牵弘知大势已去,不敢恋战,虚晃一枪,突围而走。来忠岂肯放过这个老对手,拍马舞刀,正欲追杀过去,忽见一人拦住了他的去路,高声说:“来参军不可贪功,保护大军东撤要紧!”
来忠收住大刀,勒住战马,定睛一看,见是向充,忙感激地说:“向尚书来得正是时候,否则,孔函谷危矣!”
向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奉大将军之令,率领五千兵马,押运着粮草辎重车辆先行,来到此处,正遇两军交战,便挥兵从魏军背后冲杀了过来。”
来忠急切地问:“大将军现在何处?”
向充急忙回答:“大将军亲率一万兵马为全军断后,现在距此处约有十余里。”
来忠又问:“赵将军现在何处?”
向充回答:“至今尚不知晓。不过,赵将军智勇双全,一定会率军安全脱险。”
“军情紧急,无暇叙谈。”来忠匆忙地说,“向尚书速带领着粮草辎重车辆进入孔函谷,我在此处守护谷口,等候大将军与赵将军。”
“来参军多保重。我先行一步,过了孔函谷再会。”向充说罢,不敢耽搁,带领着粮草辎重车辆进入了孔函谷。
来忠重整旗鼓,部署兵马,警惕地守护着孔函谷……
49、孔函谷(日)
姜维率领着断后的兵马,尾随着粮草辎重车队,向着孔函谷进发。他朝着孔函谷眺望了一阵,又瞅瞅开始西斜的太阳,慢慢揩去额头上的小汗珠,轻轻地舒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心弦略微放松了一些。根据这一带的地形来看,无处可埋伏众多的兵马。如果不再发生意外,大队人马今晚就可穿过孔函谷。只要大军一穿过孔函谷,邓艾就鞭长莫及了。即使再有小股的敌军进行堵截,也难以阻挡他的东归大军了。
【画外音】如今,最令姜维担心的倒不是抢占孔函谷的魏军,而是在沓中扑了空的邓艾:邓艾既然已经派兵将去争夺孔函谷,就足以说明其并没有把赌注全押在沓中,而是作好了在沓中扑空之后再进行追击的部署。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孔函谷方向的喊杀声逐渐消失了,停止不前的大队人马重又开始向前移动。随后,探马来到姜维的马前禀报:“欲抢占孔函谷之魏军,已被来参军与向尚书前后夹攻,溃败而逃。现向尚书正带领粮草辎重车辆进入孔函谷,来参军守护在谷口恭候大将军。”
“好!”姜维听罢,高兴地说,“来参军果然不负我之重托!”
“来参军让小人转告大将军。”探马又说,“为防不测,来参军请求大将军火速进入孔函谷,由他来领兵断后,阻挡后面之追兵。”
“这就不必矣。”姜维吩咐那名探马,“汝速去转告来参军:他必须牢牢守住谷口,不得将魏军一兵一马放入孔函谷!”
“遵命!”那名探马调转马头,再次向孔函谷飞奔而去。
姜维望着那已由战马牵引的流马快速向孔函谷移动的粮草辎重车辆,略加思索,突然勒住了战马,大声地说:“传我命令:粮草辎重车辆加速前进,尽快进入孔函谷;断后兵马停止前进,摆好阵形,准备迎击后面之追兵,在粮草辎重车辆全部进入孔函谷之前,不得后退半步。违令者,斩!”
当日头又从正南方移到西南方时,蜀军的数千辆运输粮草辎重的“木牛流马”已全部进入了孔函谷。姜维正欲令断后的兵马向孔函谷撤退,忽见后面尘土飞扬,遮天蔽日,急速翻飞的马蹄叩击着坚硬的黄土地,将大地震得有点微微发颤。数不清的骑军,像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挟带着隆隆的响声,迅速地向这支断后的蜀军逼近,大有席卷而去之势。
【叠影】邓忠率领的骑军被姜维所率的兵马击败之后,退了十余里,方才收拢起队伍,正不知如何是好,恰遇上杨欣、师纂率领八千精骑,前来追击蜀军。于是,三支骑军合兵一处,向孔函谷杀奔而来。
姜维仅从那滚雷般的马蹄声,便判断出魏军兵马的数量多于自己所率断后兵马的数量。如果交战,凶多吉少。然而,他又不得不战:如果此时撤退,魏军肯定要乘势掩杀。这样,不仅断后的兵马要大受损失,而且恐怕连刚进入孔函谷的粮草辎重车辆也难以走脱,倘若魏军再在那狭长的孔函谷里放上一把火,那就更惨了……
姜维思之再三,权衡利弊,决定在此与追赶上来的魏军战上一场,待粮草辎重车辆走远以后,他们再相机撤退。
姜维刚把兵马部署停当,魏军便像一场铺天盖地的黄风,卷着飞沙走石,向着蜀军猛扑过来,冲在最前面的便是邓忠、杨欣和师纂。卷土重来的邓忠,为报刚才那“一枪之仇”,跃马挺枪,直取姜维。杨欣和师纂也都曾败在姜维的枪下,欲趁此机会报仇雪恨,也拍马舞刀,奔向姜维。
姜维也不答话,催马向前,举枪相迎,与邓忠战到了一块。姜复汉和姜兴汉就如同姜维的影子,紧随着姜维冲杀过去,一个直取杨欣,一个迎战师纂。六个人和六匹马混战成一个团。姜维和邓忠各有长短,一时难决胜负:邓忠想凭着自己年富力强战胜年已花甲的姜维,要和姜维硬拼;姜维则借助自己精湛的枪法与邓忠周旋,避实就虚。
杨欣和师纂均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开始还没把姜维的两名护卫放在眼里,想在三五个回合内就将姜复汉和姜兴汉斩落马下,好去围战姜维。可是三五个回合过后,杨欣和师纂便逐渐明白了:这两个毛头小子并不那么好对付!
姜复汉和姜兴汉虽然只不过是姜维的亲兵,若论谋略自然无法与杨欣和师纂相比。但他们的武艺是姜维与赵广教出来的,刀枪精通,弓马娴熟,勇武不让于战将;再加上他们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大有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劲头,倒把杨欣和师纂这两员战将闹得束手无策:战,一时难以取胜;走,又实在脱不了身。
双方将领厮杀成一团,双方兵士也混战成一片。数不清的大刀带着呼呼的风声上下挥舞,无数支长枪闪着瘆人的寒光前刺后突,万余匹战马拥挤在一起相互冲撞,浓雾般的灰尘伴着殷红的血雨飘洒到兵士和战马的身上,坚硬的黄土地在战马的铁蹄下像发疟疾似的瑟瑟颤抖,奔腾的羌水漂浮着兵马的尸体呜咽东流,西斜的太阳像是夜雾中的月亮散发出昏黄的光……时间在这场混战中仿佛停止了流逝,人性在这场搏杀中似乎已荡然无存,心慈手软在这时便等于自取灭亡,心狠手辣在此刻才可绝处逢生。生的喜悦与死的悲哀在将士们的心目中已不复存在,他们的眼前是一片暗红色的混沌世界,他们的对面是影影绰绰不停晃动的躯体,他们只是在不停地呐喊、不断地搏杀……两军混战了半个时辰,仍不见分晓。姜维此时虽知粮草辎重车辆已脱离了危险地带,想率领断后的兵马撤出战斗,去追赶大队人马,但无论是他本人还是手下的兵马,都已经被魏军紧紧地缠住了,无法摆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战斗下去……
50、孔函谷的西口(日)
来忠横刀立马,守护在孔函谷的西口,眼瞅着运输粮草辎重的“木牛流马”全部进入了孔函谷。他久久地默默地目送着越走越远、越变越小的车队,直到那长龙般的车队在视线中完全消失之后,才调转马头,望了望高挂在西天上的日头,五天来一直悬吊着的那颗心方慢慢地落回原处。
忽然西面传来一阵清晰可闻的喊杀声。那喊杀声就好似一根无形的鞭子,一下接一下地抽打着他,将那袭来的疲劳和困倦驱赶得一干二净。他揉了揉酸涩的双眼,紧握起大刀,翘首西望,侧耳细听,似乎要透过那空间和灰尘的阻隔,去探明那里战斗的实况。此刻,他不想睡觉了,也不想吃饭了,只想率领着兵马冲杀过去,助姜维一臂之力!可是,姜维有令在先,不许他离开孔函谷,他岂敢违抗将令!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西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响,腾起的烟尘越来越浓,来忠也越来越焦躁。他知道:凭着姜维的英勇善战,若是遇上了一般的情况,早就该结束战斗了;可这么长时间了,那里仍在激战,表明姜维肯定遇上了大麻烦!在此紧要关头,他岂能袖手旁观?
想到这儿,来忠再也等不下去了。他命令副将率领步军守住孔函谷,自己带领着骑军前去接应姜维。为了能把姜维从危难中解救出来,只要那断后的兵马能顺利撤退下来,他甘愿受到军法的处置!
来忠率军赶到那个混战的地点,见两军将士仍在竭尽全力地进行搏杀。他大吼一声,挥舞着大刀,一马当先地冲上前去。他所率领的骑军,也齐声呐喊着,一拥而上。
来忠飞快地舞动着大刀,犹如砍瓜切菜一般,一连斩杀了五六个敢于阻挡他的魏兵,杀入乱军之中,寻找到正在与邓忠交锋的姜维。他又大吼一声,拍马舞刀,直取邓忠。
正与姜维杀得不可开交的邓忠,忽听得身后一声大吼,紧跟着便觉得有一股冷飕飕的寒风直逼他的后脑勺。他知回身招架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将身子往前一扑,把脑袋贴在马颈上。只听呼的一声,大刀擦着他的头顶划了过去,虽没有砍到他的脑袋上,但却将他的战马的一只耳朵削去了大半。那匹战马疼痛难忍,高鸣一声,狂跳着蹿出好远,险些把邓忠掀了下来。邓忠赶紧搂住马颈,逃了出去。
来忠没能将邓忠劈于马下,很不解气,又憋足了一股劲,挥舞着大刀去劈杨欣。已被姜复汉杀得汗流浃背的杨欣,不敢再与来忠交战,只好一拨战马,跳出圈外,蹿入乱军之中。
与此同时,已失去了对手的姜维,也重振雄风,跃马挺枪,直刺师纂。师纂已经与姜兴汉搏杀了大半个时辰,有些精疲力尽,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手之力。如今他见姜维又返身向他杀来,自知再战下去必死无疑,便一圈战马,横冲出去。
到了这会儿,来忠方才腾出了手来,在马上朝姜维拱了拱手,抱歉地说:“末将接应来迟,让大将军受惊矣!”
姜维感激地瞧着来忠,赞许地说:“来参军来得正是时候,否则,我断后兵马危矣!”
来忠低下头去,请罪般地说:“末将有违大将军之令,擅自率军离开孔函谷,请大将军按军法治罪,末将甘愿领受!”
“来参军何罪之有?”姜维淡淡一笑,感慨地说,“两军交战,瞬息万变,为将者理应把握战局之变化,随机应变,岂可本末倒置,错失战机。”
当姜维与来忠对话之时,周围的战局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由于来忠所率领精骑的参战,打破了原先双方势均力敌的僵局:蜀军不仅在战斗力上占了优势,而且在士气上也占了上风,由守势转为攻势;而魏军则有些惶恐不安,由攻势变为守势。
这种变化,当然逃不过姜维的双眼。他皱了皱眉头,对来忠说:“魏兵军心已动摇,再坚持不多久矣。我等再奋力冲杀一阵,将魏军击溃。然后趁魏军败退之际,迅速撤往孔函谷。”
“大将军所言极是!”来忠不谋而合地说,“两军相峙,最怕者莫过于军心浮动。现在魏军已是强弩之末,只要再狠狠地冲杀一阵,必然溃败无疑。”
姜复汉和姜兴汉兄弟身强力壮,体力充沛,刚才与杨欣、师纂杀得还不过瘾,听姜维和来忠这么一说,正合他们的心意,就大呼一声:“大将军,来参军,请随我兄弟来!”说着,催动战马,举起刀枪,向着魏兵最密集的地方猛扑过去。
“两小子欲拼命也。”姜维说着,跃马挺枪冲了上去。
来忠也拍马舞刀,紧紧地跟随在姜维的马后,护卫着姜维。
姜维等四人,犹如四只下山的猛虎,吼叫着冲入魏兵之中,两支长枪使得似两条出水的蛟龙,两把大刀舞得像两只飞旋的车轮,逢人便砍,遇兵就刺,魏兵躲闪不及,中枪者死,挨刀者亡。姜维四人仿佛割麦碾场一般,来回冲突,所过之处,留下一片尸首,响起一阵惊叫哭喊。
魏兵不见了将领,失去了主心骨,军心大为动摇,经姜维等人这拉锯似的冲来冲去,溃败之势愈加明显。已由守势转为攻势的蜀军,见年迈的大将军尚且如此不顾一切地奋力冲杀,大受鼓舞,精神倍增,浑身上下添了一股子力气,也奋不顾身地扑向魏兵。魏兵难以抵挡蜀军将士的猛烈冲击,开始溃败……
51、孔函谷口(日)
当来忠在孔函谷口听到西面传来的喊杀声时,正在率军追赶姜维的邓艾,也听到了从东面传来的喊杀声。尽管那喊杀声十分微弱,若有若无,如丝如缕,但是对于邓艾来说,却好似听到了一声春雷,使他感到欣喜、振奋。
邓艾在战马上再也坐不住了。他一面下令全军火速前进,一面跳下战马,故伎重演,肩扛长枪,快步如跑地在前面带路。
当战场上的魏军抵挡不住蜀军的猛烈冲击,开始溃败时,邓艾率领着大队人马赶到了那里。刚刚败退下来的魏兵,见邓艾率领着大队人马已到,像是吃了颗定心丸,马上返回身去,向蜀军进行反扑。
姜维刚率军击溃魏军,正欲令兵马退往孔函谷,忽见邓艾的大队人马已到,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暗暗叫苦: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来忠发现遍地的魏兵正向他们围拢上来,不由得大吃一惊,急迫地说:“大将军,是战还是退?”
“战!”姜维紧皱着双眉,咬着牙根说,“战尚可有一线生机,退只能让魏军赶尽杀绝!”
来忠发狠地说:“趁魏军尚未合拢之前,大将军带着复汉、兴汉兄弟先冲杀出去,我率领兵马在这里与魏军死战,拖住邓艾!”
“我若一走,军心涣散,必无生还之希望!”姜维的脸色变得铁青,坚决地说,“在此生死存亡之紧急关头,我岂可置将士之生命于不顾,自己去逃生!”
来忠急得两眼冒火,几乎用哀求的口气说:“大将军应以军国大事为重,不应……”
姜维打断了来忠的话,斩钉截铁地说:“我意已决,汝再勿多言!”
这时,魏军已完成了对蜀军的包围,正在向中间逼近。姜维紧握长枪,一脸的杀气,向着周围的将士高声喊道:“弟兄们,战则生,退则亡,为国捐躯虽死犹荣,苟且偷生遗臭万年!”
蜀军将士被姜维临危不惧、视死如归的言行所感动,也都抱着战死沙场的决心,举起刀枪,齐声高呼:“为国捐躯,虽死犹荣;苟且偷生,遗臭万年!”
蜀军将士的呼喊声直冲云霄,声震四野。正在向前逼近的魏军将士,被这雷鸣般的喊声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前进。就连身经百战的邓艾,也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如此看来,今天的这一仗并不好打!尽管他的兵马比姜维的兵马多两倍,可要打败那近万名决心死战的蜀军将士,恐怕也得费尽周折,并付出十分惨重的代价!
为了能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邓艾明知说服姜维归降的希望十分渺茫,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去劝降。他先是令全军将士后退五十步,然后只带着两名亲兵走出阵来,高声说:“请大将军阵前答话。”
姜维命来忠留下监视魏军,只带着姜复汉、姜兴汉兄弟走出阵来。
这两位相互敬重而又相互为敌的老对手,又一次在两军阵前相逢了。他们在相距二十步左右的地方勒住战马,互相对视了几眼,又各自将手中的长枪挂在马鞍鞒上。
邓艾朝姜维拱了拱手,不动声色地说:“大将军行何速也。艾……艾若迟来一步,就难见大将军矣。”
姜维也向邓艾拱了拱手,不亢不卑地说:“征西将军来何迟也。维若不是粮草辎重拖累,恐怕征西将军只能面对孔函谷而兴叹矣。”
邓艾淡淡一笑,柔中有刚地说:“虽然孔函谷举目可见,但大将军却可望而不可及。”
姜维冷冷一笑,绵里藏针地说:“虽然征西将军煞费苦心,层层设防,但我大队人马还是破网而出,安然东归。”
邓艾说:“可惜大将军与近万名将士仍留在我之网内,难以脱身。”
姜维说:“是鱼死还是网破,至今尚难以断定,征西将军勿要高兴得太早。”
邓艾说:“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贵军将士现在要用双拳去敌我军将士之六手。”
姜维说:“一人拼命,十人难当。我军虽然人少,但决心死战到底,贵军能奈我何。”
邓艾知劝降已完全无望,颇为惋惜地说:“邓某敬重大将军之忠勇智信,不忍心坏了大将军一世之英名,故而特来进几句肺腑之言,请大将军三思。”
姜维心如铁石,铿锵有力地说:“大丈夫为国尽忠,战死沙场,方不失英雄本色;若贪生怕死,苟且偷生,只能遗臭万年,还何谈英名?姜某生当安邦,死当殉国,征西将军再莫枉费心机!”
邓艾彻底绝望了,又朝姜维拱了拱手,遗憾地说:“既然如此,大将军休怪邓某无礼!”
姜维也又向邓艾拱了拱手,爽快地说:“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征西将军何必如此客气。”
邓艾和姜维各自返回本阵,顷刻之间,杀声骤起,震天动地。两万多魏军兵马像波涛汹涌的大海,掀起排排巨浪,从四面八方向蜀军冲击过去。近万名蜀军将士似大海中的孤岛,挺起坚硬的石崖,迎击着巨浪的拍打。一排巨浪猛烈地冲击过来,重重地撞在坚硬的石崖上,立即溅起无数朵鲜红的浪花,同时也将石崖撞去一层,跌落下许多殷红的石块。巨浪一排接一排地猛冲过来,石崖一层连一层地剥落下去,鲜红的浪花一阵接一阵地高高溅起,殷红的石块一片连一片地堆积起来,尘埃中飘浮着血色的沙粒,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味……
邓艾立马于一个高坡之上,透过那层橘红色的尘雾,认真地观察着战场上的细微变化。亲历过许多恶战的邓艾,目睹着这场惨烈的战斗,也不能不暗自吃惊:按照他的兵马攻击的猛烈程度,就是铜墙铁壁,也早该被击碎了。然而那座蜀军兵马用血肉之躯组成的孤岛,却仍旧岿然不动地屹立在那里。尽管他也知道:自己兵马的体力也将消耗殆尽,很难再继续发起强大的攻势。可是,他更懂得:战斗的胜负,往往决定于最后的一击,谁能坚持住,胜利就属于谁。于是,他再次下令,轮番向蜀军发起功击!
姜维立马于孤岛中的一块高地之上,一边环视着周围的一切,一边晃动着手中的那支长枪。枪头上缀着的那绺鲜亮的红缨,像是一只高悬着的灯笼,前后左右,上上下下,不停地摆动着,以此来调动指挥着他属下的千军万马,击溃了魏军一次又一次的凶猛进攻。当他发现魏军的攻势已陷入低潮时,心中不由得暗自庆幸。
【画外音】数十年的作战经验告诉他:处于守势的一方,若能击退进攻一方前几轮的猛烈冲击,将士取胜的信心便会大大增强,以后的仗就好打多了;而处于攻势的一方,若前几轮的进攻难以奏效,将士的斗志便会大为降低,以后的进攻就会变得软弱无力……此刻,他只盼望着西山上空的太阳赶快沉落下去,他好借着夜色的掩护,率领着将士突出重围。然而,夕阳犹如一个爱看热闹的红脸汉子,好像非要等着看到这场激战的结果不可,迟迟不肯走开。
就在姜维趁着这战斗趋缓的间隙,思谋着天黑后如何突围之时,忽听得东边杀声大作。他赶紧扭头观看,只见从孔函谷方向冲过来一支骑军,在魏军的背后猛砍狠杀。已经战得人疲马倦的魏军,被这支像是从天而降的骑军吓昏了头,惊慌失措之中已有数百人糊里糊涂地被砍杀而死。围在东边的魏军在惊呼惨叫中乱成了一锅粥,有的扔下兵器抱头鼠窜,有的手忙脚乱地仓促应战,有的还傻呆在那里发愣。而那支从后面冲杀过来的骑军,则仿佛一艘鼓满风帆的战船,劈波斩浪,冲破魏军数千兵马汇成的层层波涛,向着人海中的那座孤岛快速驶来。为首的一员战将,银盔银甲,胯下白龙驹,挥动着手中的长枪,像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劈开那厚厚的人墙肉壁,冲入重围。
姜维正在纳闷:何处来的这支兵马?姜复汉和姜兴汉兄弟年轻眼明,已发现了来者为何人,异口同声地说:“赵将军!是赵广将军为我军解围来矣!”
【叠影】赵广在昨晚将王颀杀了个落花流水之后,于四更多天弃寨而走,绕过牛头山,赶赴孔函谷。途中,他遇上了从孔函谷败退下来的牵弘,混战了好一阵子,把牵弘所率的两千名残兵败将斩杀大半。等他率军赶到孔函谷时,日已平西。但当他从守护孔函谷的将士那里得知,姜维及其所率的断后兵马已被魏军团团围住,便又马不停蹄地率军前来解围。
赵广身先士卒,率领着蜀军精骑把魏军厚厚的包围圈撕开了一个大豁口,纵马来到孤岛跟前,大声喊道:“大将军,快随我突围而去!”说罢,又率领着蜀军精骑返回身去,再次杀入魏军阵中。
姜维知机不可失,急令兵马随着赵广向孔函谷方向突围,他与来忠率领着数百精骑在后面掩护。
魏军包围圈上被赵广率军撕开的大豁口刚刚弥合,赵广又率军冲杀过来。他右手握枪,左手持青釭剑,一马当先冲入敌阵,远者用枪挑,近者使剑劈,枪尖指处便有魏兵应声倒地,剑光闪过就有人头滚下战马,恰似赵子龙大战长坂坡时的情景再现。那些魏兵刚才已经吃尽了赵广的苦头,不敢再与他进行交战,一见他的战马冲过来,便赶紧躲闪。魏军刚刚弥合的包围圈,又被单枪匹马的赵广划出一条裂缝。
跟随在赵广身后的那两千多蜀军精骑,也纷纷仿效赵广,各逞勇武,就像一个坚硬的铁楔子,将楔尖插入赵广划出的那条裂缝,强有力地钻入魏军的包围圈上,把那条细细的裂缝迅速地扩张为一条百十步宽的通道。
被魏军围困了一个多时辰的蜀军兵马,见包围圈已被冲破,立即来了精神,大声吼叫着,好似一股突发的山洪,顺着那条通道,滚滚不息地冲出包围圈,流向孔函谷。
当姜维和来忠率领着数百精骑最后冲出魏军的包围圈时,赵广正挺枪立马地等待在那里。他所率领的两千多精骑,雁阵似的排列在通往孔函谷的大道两旁,紧紧地护卫着这条大道。
此时的赵广,已经大大地改变了先前的模样:他的银盔银甲上沾满鲜血,白净的脸膛上溅满鲜血,长枪上往下滴着鲜血,白龙驹身上洒满鲜血,好像突然间赵子龙变成了关云长,白龙驹变成了赤兔马。
赵广见姜维已冲了出来,忙迎上前去,迫不及待地说:“大将军速速退往孔函谷,后面之追兵由我率军阻挡!”
姜维也顾不上再说别的,急切地说:“如此一来,汝将被魏军包围。不如将这些兵马分成三股,我、汝与来参军各率一股,轮流在后掩护,轮流往孔函谷撤退。”
“此法甚妙!”赵广急匆匆地说,“大将军与来参军速速退后整顿兵马,我先在此抵挡一阵!”
“千万不可恋战。听到鼓响,立即领兵撤退!”姜维吩咐了赵广几句又姜复汉下令“此谷石块甚多,汝可带飞石军听候赵将军调遣。”
“末将遵令!”赵广、姜复汉同应一声。
赵广一挥手中的长枪,将手下的骑军由纵队变成横队,把通往孔函谷的大道堵了个严严实实。然后,他依旧右手握枪,左手持剑,怒视着逐渐逼近的魏军……
蜀军精骑在姜维、赵广和来忠的率领下,打打退退,退退打打,飞石军也轮番用石块飞击魏军。一段接一段,跳跃着全部退入了孔函谷。
姜维、赵广、来忠和姜复汉并马立在孔函谷口,注视着西边拥上来的黑压压的魏兵。现在,他们左傍激浪翻滚的羌水,右靠连绵逶迤的高山,背后便是狭长的孔函谷,魏军已无法再对他们形成包围了,只能通过那条狭窄的通道向他们攻击。
赵广面对着夕阳,坚定地说:“大将军,谷道狭窄,兵马再多也无用武之地,我率领五百精骑在此阻击魏军,大将军率领其余兵马赶快东撤。天黑之后,我再设法脱身,前去追赶大队人马。”
从理智上说,姜维认为赵广的建议是唯一可行的好办法,只有如此,才能摆脱邓艾无休止的纠缠,使大军脱离危险;但从感情上讲,姜维实在舍不得把赵广留在这里孤军奋战,万一赵广有个三长两短,他不仅愧对赵云老将军的在天之灵,而且也使自己丧失了一条有力的臂膀。
就在姜维的理智和感情相互矛盾而犹豫难决之时,魏军已经逐渐逼近了谷口。赵广急切地说:“军情紧急,刻不容缓。大将军应当机立断,切莫因我之安危而贻误军机!”
“当今之计,也只好如此。望赵将军多多保重!”姜维终于痛下了决心。说着,他又心生一计,郑重地叮咛着赵广,“我在汝身后二里处,多堆放些柴草。汝率军退到那里时,可把柴草点燃,以此来阻挡追兵。切记,切记!”
“末将谨遵大将军之命。请大将军速速离开此处!”赵广两眼紧盯着越来越近的魏兵,头也不回地说。
姜维有些恋恋不舍地瞧了瞧赵广,然后一狠心,率领兵马向东撤去。
赵广率领着仅剩的五百精骑和百余名飞石军,像一堵厚实的大坝,挡在孔函谷的西口,卡断了魏军的去路。晚霞的光辉映在赵广和那五百精骑的盔甲上,使他们遍体好似放着金光,犹如庙堂里的五百金身罗汉,显得威严而又悲壮。
从西面拥来的魏兵,仿佛一股奔腾咆哮的洪水,顺着山涧倾泻过来,试图冲垮那堵挡在他们面前的大坝,夺路而出……洪水源源不断地冲击在大坝上,发出阵阵惊心动魄的轰鸣,留下一具具兵马的尸体……奔涌而来的洪水在孔函谷口越聚越多,冲击力也越来越强;横堵在谷口的大坝在洪水的猛烈冲击下,不断地塌陷,变得越来越薄;横躺竖卧的兵马尸体,像是淤积在大坝前的泥沙,在一层层地逐渐加厚……
此时的赵广好似刚刚从红色的染缸里跳了出来,浑身上下浸满鲜血。父亲赵云留给他的那杆长枪已经挑弯,被他丢弃在了一旁。他只是挥动着那把青釭剑,对冲上来的魏兵横扫竖劈,斜砍前刺,剑锋掠过之处,血如泉涌,身首分离。而他所率领的五百精骑也已死伤大半,只有百余骑还在拼死搏斗。那堵用人体马躯聚成的大坝,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了,在魏兵汇成的洪水的冲击下,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崩溃。
“复汉将军,双方混战,飞石军已无法施展,大将军身边要你照顾,汝可去追赶大将军,此处有我足忔。”
几番争执,姜复汉怏怏带着仅剩数十人离开。
赵广见天色已晚,正准备率领幸存下来的五六十骑兵马撤退之时,大坝终于崩溃了,幸存下来的几十骑蜀军兵马全被那汹涌的洪水吞没了!当赵广和他的亲兵从洪水中挣扎出来时,他和那匹白龙驹都已身负数十处伤,无法再行动了。他将手中的那把青釭剑交给亲兵,鼓起最后一点气力说:“把它交给大将军。快……快去点……点燃柴草……”说罢,气绝身亡,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名亲兵抹去脸上的泪水和血水,提着青釭剑,跳上战马,呜咽着打马而去……
一场惨烈的战斗结束了,孔函谷口堆满了兵和马的尸体,汪着兵和马的热血,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邓艾带着邓忠、王颀、师纂、杨欣和田续,踏着兵马的尸体和鲜血,来到了赵广和白龙驹的尸体前。他默默地凝视着倒在血泊中的赵广,好久才感慨地说:“真乃将门虎子、英烈之后!姜维失去了一条臂膀,蜀军抽去了一根栋梁!”说罢,他抬起头来,望了望满天的星斗,毅然决毅地说,“命令全军,后退五里安营扎寨!”
邓艾的这一决定,使他身边的几员战将大为不解,疑惑地问:“为何不去追杀姜维?”
邓艾若有所思地说:“天色已晚,谷道险峻,若再追赶,必中姜维之埋伏。”
邓艾的话音刚落,前方燃起了一片大火。熊熊的烈焰有好几丈高,像一堵高耸的火墙,把孔函谷封锁了起来。
邓艾望着那堵浓烟滚滚、烈焰腾腾的火墙,长长地叹了口气……
北边擂鼓般颤动,呐喊声大起。烟尘中,呼哨声里,数千头牦牛奔腾而来,牛背上的羌族武士挥刀舞枪冲入魏军队伍。魏军大乱,邓艾大惊,眼看着队伍被冲作两段。邓艾和数百名将士被隔在谷口,匍匐在山脚下。前面是向西冲杀的牦牛骑兵,背后是火光熊熊的孔函谷。魏军大部被牦牛军驱赶向西败退。
羌水边,邓忠、师纂声嘶力竭地招呼败兵,遏制败逃局势,渐渐收容了几千人。呼哨声渐远。邓艾、田续等数百人衣甲不全、头盔不整,狼狈而来。
邓艾:“弟兄们辛苦。是我未料到羌兵会来助姜维作战。罪责在我。”(向对伍拱手)
邓忠:“父亲,这一退退了四十多里,阵亡两千余人,军器、辎重全丢失了。”
邓艾:“就此扎营,休整两日。汝带三千骑……骑兵向北警戒,严防羌兵再来袭扰。师纂催督后军,赶快运辎重接应。”
邓忠:“休整两日,姜维就走远了。”
邓艾(长叹一声):“唉——,无法,只好如此。眼下全军疲惫不堪,士气受损,辎重全失,无论如何不可再战。”
(画外音):这一场战斗来迟了,倘若羌兵早到半个时辰,则不仅赵广不会牺牲,也许会改变战争进程,改变蜀国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