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女工宿舍和枝上的鸟儿一齐沉睡在一片安宁祥和之中。
突然,一阵急促的奔跑声打破了夜的沉寂。受惊的鸟儿纷纷离开枝头,扑棱棱飞向黑幕般的夜空。前面的黑影在楼道里惊慌失措地上窜下跳,后面的黑影像影子般紧追不舍,不时发出一声恐吓。
逃命的人在黑暗里一闪,倏忽不见了。这时,宿舍楼零零落落打开了灯,像沉睡的人睁开了惺忪的眼睛。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小小的窗格子里传出来;有人索性披了睡裙走到楼道里四下张望。
陈珍从卫生间出来,发现黑暗里有一条白白的缝隙。她蹙了眉头低低地骂了一句:
“憨女,又没关门!”
她摸过去正准备把门关上,突然一个黑影从门缝里闪了进来。借助微弱的光线,她看到一张神情紧张的男人的脸。陈珍来不及呼叫一声就被男人捂住嘴。男人伸出另一只手迅速把门关上,拨下了反琐。
仓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门外消失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
“看见一个男人跑过来没有?他是个贼。”
“啊!贼……没,没看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回答道。显然她受了惊吓,赶紧逃进宿舍,砰地把门关死了。
陈珍被男人紧紧地箍着,瞪大惊恐的眼睛,吓得瑟瑟发抖。
“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男人似乎怜惜起这个在自己怀里不停发抖的姑娘,咬着她的耳朵低沉地说道。男人的声音很温存,一股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郭周围,让她感到浑身像被电流过了一遍。于是她抖得更厉害了,身体像抽去了骨头似的,软软的直往下坠。
门外的男人交代“把门关好”就匆匆离去了。嘤嘤嗡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整栋楼都醒来了。
这间工厂简直就是一个女儿国。她们这群年轻姑娘平日里除了保安就再没有见过其他男人。她们每天的时间被无休无止的加班加点的劳作所充斥,就像闷在水里一样,得不到一口喘息。在森严的围墙内,老板付出工资,姑娘们则付出最年轻的青春、最充沛的精力和对爱情最痴迷的热望。她们的存款在一点点增加,但她们的容颜却在一天天老去,失去最初的光泽。她们的眼睛空洞无神,缺乏激情,没有希望……
陈珍由最初的恐惧变得大胆起来。她贪婪的吮吸着洋溢在她周围的男人的气息,由于思想的怂恿,她索性让自己酥软的身体往下滑去……
男人不得已用那只宽大的手把她拦腰抱起,她的胸部无意中碰到男人坚实的胸肌上,她浑身一颤,一股电流传遍全身。她完全陶醉在这种既粗暴又眩晕的劫持之中,像陷入泥沼,不能自拔。
“请不要这样。”男人似乎窥破了她内心的隐秘,轻声提醒道。她顿时像从火热的熔炉里被抛进冰窟窿里,冰冻的刺激使她苏醒过来。她羞红了脸,战战兢兢立直了身子。
“你上床去睡觉,等外面平息下来我就走。”男人压低声音命令道。
陈珍一声不吭,默默地爬上床去。失落、失望的情愫像潮水般涌了上来,将她淹没。
其他姑娘透过床帘的缝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陈珍,她那点子心思逃不过她们的眼睛,当陈珍恬不知耻的在那个健硕的陌生男人身上缱绻缠绵时,她们的目光由惊讶变成了艳羡和忌恨……
当陈珍被男人斥走,沮丧的回到床上,她们不约而同从内心里发出了嘲笑。她们假装不知道这个藏在这里的男人。她们全都兴奋得难以成眠,男人的呼吸甚至心跳她们似乎都能感受得到、触摸得到。她们贪婪地吮吸着空气,因为空气里有他吐出的二氧化碳分子;她们的思想像脱缰的野马,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风驰电掣地奔跑,不知疲倦;她们藏于内心最羞于想象、最肉麻、最淫荡的情话在耳边鸹躁;她们满面羞红又兴奋异常的牵引着自己的手在光洁如玉的肌肤上划来划去,乐此不疲,眼前浮现的却是男人那粗犷得近乎暴虐的模样……
男人把耳朵贴在墙上,努力倾听外面的动静。熙熙攘攘的声响始终未见消停。不时有人踏着响亮的脚步从楼道里走过。男人焦躁地把手劈了一下,似乎对这次行动的失败懊恼不迭。夜越来越深,逼人的寒气从窗格子灌进来。男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陈珍从床上爬起来,把一条毛毯递到男人手里。男人说声谢谢,眼睛里掠过一丝柔情。他把毛毯盖在自己身上,蹲到墙角,热量渐渐在他周围聚集起来,他眯起眼睛,昏昏欲睡,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他往黑洞里托。
当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外面响起了熙熙攘攘的声音。他懊恼地擂了下脑袋,把毛毯掼到地上,好象是毛毯害他犯了这个致命的错误似的。他把门拉开一条缝,过道里人来人往,保安在宿舍楼周围逛来逛去,眼睛不停的往这边望。他赶紧缩回脑袋,暴躁地直捣脚。
陈珍走到男人身边,说:
“出不去了吗?”
“我睡过头了。”男人似有埋怨地说道,但语气沉着,不显一丝慌乱,“寒冷虽然难挨,但让人头脑清醒。”
“对不起,也许错在我给你一条毯子。” 陈珍委屈的说。
男人惊讶地望着陈珍,感到了她立场的移动。“我可是一个贼啊!”男人心里慨叹道。
“这么说,你不会把我交给你们的保安啦?”
陈珍飞红了脸,嗫嚅道:
“你今晚再走吧。”
姑娘们陆续起床了。没有人解释,也没有人问什么。大家也不感到惊讶,彼此都心照不宣。当男人的目光投向姑娘们时,她们或羞涩或大胆的报以微笑……没有人说一句多余的话,好象他的出现是极其自然的。
洗嗽完毕,姑娘上班去了,留下男人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宿舍里。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香水气味。男人感到鼻腔里痒痒的,像被麦秸杆挠似的,想打喷嚏。但他极力忍住了。
衣架上挂满了圆圆扁扁、五颜六色的胸罩。一阵风吹进来,男人的心悸动了一下,并随着胸罩一齐晃荡起来……“再漂亮穿给谁看呢?”男人撇撇嘴,酸溜溜地嘀咕道。但他不知道女人其实有一种自我欣赏的功能,女人会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对着镜子欣赏半天自己的胴体仍感兴趣盎然。
中午,姑娘们非常默契地从各自饭盒里省下一口饭,偷偷带回宿舍里。用食品袋包着的饭菜还存有姑娘的体温,男人狼吞虎咽起来。一个姑娘心里嘀咕道:
“他好象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
姑娘们今天的心情好极了。人人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隐秘的微笑,好象她们心里藏有一个忍俊不禁的笑话似的。往日笼罩在身上的灰暗,像被太阳晒化的积雪,无影无踪,不知去向。她们面色红润,脚步轻盈。心扉敞开了,一种模糊的希望心底升起来,阳光照了进来……
没有其他人闯进来,白天平安无事的过去了。晚上,姑娘们上床睡觉。男人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把几张凳子拼在一起,躺了上去。他决定后半夜逃出去。为吸取昨晚的教训,当陈珍第二次把毯子递过来时,他拒绝了。
寒气渐渐把他包围了,他冷得直打哆嗦,但他的脑袋却相当清醒。时间过得很慢,他几乎是数着时钟的滴答声企望逃出囹圄的那一刻的。在这里他真是度日如年。
宿舍里静悄悄的,可以听见姑娘们均匀的呼吸声。男人有点心猿意马,心里潮起一股异样的悸动,随着姑娘们的呼吸一上一下,像飘在河里的一只船。
恍惚中,一个黑影朝他摸过来。男人腾地爬起来,杂乱无章的浮想顷刻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他紧张地注视着黑影越走越近,说不清是怎样一种心情,既渴望又渴望。
黑影在他跟前站定,一只温软潮湿的手在他的手腕上捏了捏,随即做出一种往前牵引的姿势。男人讶异万分,但还是鬼使神差地跟她走去……走到床边,她先爬了上去,男人却呆呆地站着不动。她伸出手扯扯他的衣襟,男人随即拘谨地爬上床去。
她放下床帘,里面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脱衣服的声音。床迫不及待地摇晃起来,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其中间或传来一声女人尖细的呼喊,像是对这种单调枯燥的声音的点缀……
没有人对这异常的声音表示疑问,姑娘们都充耳不闻,无动于衷。好象她们都眼睛瞎了,耳朵聋了,既看不见也听不见……
床的吱嘎声停止了,女人的呼喊也像回声一样立即消失了。万籁归于平静,像风暴过后的江面,风平浪静,云开日霁,江海清光……
男人沉沉睡去,姑娘把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像妈妈生怕惊动沉睡中的宝宝一样。时过半夜,男人下意识地扭动着身体想爬起来,但四肢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第二天男人醒来的时候,姑娘们都上班去了。男人为错失昨晚逃走的机会懊悔不已,但一想起一夜销魂的滋味,他的懊丧又不知不觉减轻了很多。
夜幕像张大网笼罩下来,压得人有点喘息不定。男人下定决定今晚逃出去。此处虽好,但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与昨夜出奇相似的是,一个黑影又抓住了他的手;所不同的是这次走向的却是另一张床。男人的决心顷刻间土崩瓦解。他的脑袋一片空白,跟在黑影后面走到床边,他没有犹豫就爬了上去。余下的事情就千篇一律了……
完事后,男人却没有沉沉睡去。他算计着时间尚早,就与姑娘蒙在被窝里聊起来。男人对外面世界精彩绝伦的描述,引得姑娘瞪大眼睛,称赞不已。男人奚落说:
“你好象是从外星球上来的一样。”
“是啊,我们就像笼子里的鸡,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姑娘伤感地说。
男人很难理解。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起来开始他的逃亡之旅。可是姑娘却像水蛇般缠住了他,使他动弹不得。她央求道:
“给我再讲讲吧!”
“时间来不及啦!”男人不耐烦地嚷道。
“你再讲讲吧,否则我不会松手的。”姑娘平静但坚决的威胁道,口气没有一点商量余地。她扭扭身体,把男人箍得更紧了。
男人似乎感到姑娘像磐石般的决心不可动摇,心先凉了半截。他强压下怒气,继续讲下去。姑娘重新被带进梦幻般的境地,她兴奋、惊奇、疑惑、不解、难堪,大呼小叫,啧啧称赞,好象在倾听一个个天方夜谭的故事,让她痴迷、沉醉。
男人被这种专注所感动,他的描述变的越发详尽、具体,充满激情,以致他完全沉浸在有趣的叙述之中,忘了时间,忘了世界……他最后感到嘴唇有些焦灼,才打住了话头。他舔舔嘴唇,向窗户望去。天已经蒙蒙亮了。
在接下来的几个晚上,都有不同的姑娘牵引他爬到不同的床上。男人给这间沉闷的宿舍带来了一股新鲜空气。特别是他对外面世界精彩的描述,让她们欣喜若狂。但当男人仅有的一点阅历被挥霍殆尽,而他枯竭的想象力又无法弥补此类不足的时候,他便完全哑口无言了。
但姑娘们的欲求是无止无境、迫不及待的。她们开始不满、埋怨、甚至胁迫……男人无可奈何,只得把曾经讲过的东西像炒剩饭似的翻来覆去又讲一遍,但立即遭到姑娘们尖酸刻薄的嘲讽和充满火药味的警告。她们要求他讲新的东西。
男人被逼得昏头转向,走投无路。他已经无法忍受,快要窒息至死了。“这群姑娘真是疯啦!”他咬牙切齿地诅咒道。
终于在一个晚上,一个嗜睡如命的胖姑娘实在抵不住而呼呼睡去了。男人轻轻地拿开她胖乎乎的、缠住自己的手,从她怀里爬了起来。周围平静如水。他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溜了出去。
当他像蝙蝠侠一样轻捷地翻上围墙的顶端,准备往下跳的时候,他情不自禁的回头望了一眼。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分明是一座监牢啊!”他唏嘘不已,竟可怜起里面的姑娘起来。
天亮了。姑娘们发现男人不见,都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仿佛她们刚刚丢失了一件宝贝似的。桌上放着一张字迹潦草的便条,是男人昨晚临走时匆匆留下的。便条上写道:
“如果你们真的向往外面的世界,就应该勇敢地走出去……”
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她们存折上的存款又增加了几百块。这让她们在看过男人的留言后,潮起的“走出去”的决心稍稍动摇了。
日子回复到以前。灰色又重新笼罩在了姑娘们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