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旧金山,我遇到20世纪30年代上海《大晚报》的一名文学编辑崔万秋。崔万秋是在排演易卜生《玩偶之家》改编的话剧时经制作人洪深介绍认识蓝苹(江青)的,他与江青是同乡。崔万秋回忆,戏演完后,崔万秋遇到蓝苹,蓝苹说:“我想去拜访崔先生,向您请教请教,聊聊家乡。”蓝苹给《大晚报》崔万秋负责的副刊写过几篇文章。崔说:“每千字我付她3元,像郭沫若和夏衍那样的明星都是拿每千字10元的稿酬。”
崔万秋是中国青年党成员,他同蓝苹的政治观点不一致,(崔万秋说)“我们讨论了胡蝶和阮玲玉的优缺点。”“蓝苹说胡蝶‘是一个木制的美人,就像雕塑'.她更喜欢阮玲玉。”阮玲玉是一个有骨气的姑娘,当她感到被当做玩物而沮丧自杀了。蓝苹讨厌女人被描绘成梅兰芳戏剧中“天女散花”的模样。“她们多愁善感,”蓝苹跟崔万秋悲叹道,“弱不禁风”.
罗斯·特里尔所记述的崔万秋的回忆,将蓝苹当时的经历、才识、性格、喜好以及做人的价值取向展现无余。
为了写《江青传》,罗斯·特里尔在法国还采访了蓝苹的前夫唐纳,对于这次采访的经过以及唐纳所谈到的对当时蓝苹的印象,在他所写的《我与中国》一书中是这样写道的:
唐纳曾担任上海《大公报》文艺记者,他在信中告诉我:“明确地说,我不愿谈我的私生活,然而,如果你来巴黎不单单只是为了见我,我会很高兴见你。”唐纳在法国开了一家餐馆,名为天桥饭店。他是20世纪30年代上海文艺界重要人物,也是蓝苹的其中一任丈夫。
尽管在法国待了多年,唐纳仍旧俨然是一位放浪潇洒的上海人,穿着白色的西服,头发梳得平光光的,嘴里叼着烟,胳膊不停比划。他出生在天津,由大婶抚养成人,其父亲是一名铁路职员,因误服外用药而英年早逝。唐纳妻子陈润琼是国民政府时期前外交部长的女儿。当我和唐纳用法语、汉语和英语混着聊天时,她也在场。
唐纳钦佩的是赵丹,而不是郭沫若。唐纳说,郭沫若写过一首赞美江青的诗,后来又谴责自己的行为。“我写过诗赞美赵丹。”唐纳说,“他坚持原则”.我跟唐纳提到,郭沫若告诉我,关键时期他在日本待了10年,对此感到很“惭愧”.唐纳说:“理所当然。”
陈润琼去卫生间时,我偶然提到女演员王莹。唐纳明确地说:“蓝苹没有王莹那么有学识和经验。”他马上补充说,蓝苹是他忌讳谈的“家事”.整个晚上,就只有这一次提到蓝苹这个人。就在我开始准备走回旅馆时,他跟我说:“明晚再来。”
次日晚上,唐纳妻子不在。我们喝了点红酒后,唐纳说,1935年他在《大公报》上对易卜生“玩偶之家”中蓝苹扮演的角色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评论后,见到了蓝苹。这位年轻演员跟剧评家唐纳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是一个革命者”.多少年后唐纳回忆起那惊人的瞬间,仍然记忆犹新:“令我感到非常兴奋的是,这位富有魅力的山东新演员,就在淮海大道上对我说,她是坚定的革命者。”
……唐纳说,“她妩媚迷人,又说自己是革命者--就是这迷住了男人。”“蓝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她最恨夏衍,那是因为他让王莹出演历史爱情故事《赛金花》的主角,而不是她。”
……唐纳深有感触地说:“我看你不是来攫取些无聊花边新闻的记者,是能分清黑白的学者。我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聊过我的私生活--不知怎么地,你是一个例外。”
从唐纳的这些回忆中可以看出,当时的蓝苹是“妩媚迷人”的,“是富有魅力的山东新演员”.在小李琳来到剧院前后的这段时间里,蓝苹一直不忘“我是一个革命者”,并敢于在文艺界的朋友面前讲出这样的话。她当时在上海滩已经是有一定名气的演艺界明星了,虽然“没有王莹那么有学识和经验”,但却同明星王莹一样不但演戏,同时也写一些文章。在那个时代的女明星中,恐怕也是凤毛麟角,否则作为中共地下党领导的剧社,也不会请她来给小李琳这样的烈士后代们讲演艺课。
但是,从蓝苹在讲课时将自己的照片分发给听课的“艺童”们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她爱出风头,喜欢个人的名利,希望自己付出后别人能记住自己,也正如唐纳所说:“蓝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关于当时的讲课情景,任均后来回忆:“江青那时候叫蓝苹,也来给我们讲过课。她来时,手里拿着一摞她自己的照片,一只手托着下巴照的,送给我们每人一张,正面都有她自己的签名’蓝苹‘.”
小李琳是聪明的,在与蓝苹的交谈中她明白在这个剧社里,人们都不愿意将自己的辈分搞得太大,特别是年轻的女演员,都不愿别人叫自己阿姨。于是,她从此对剧社里比自己年龄大不了多少的女演员都叫大姐姐,这当然也包括蓝苹。
蓝苹讲的课没有太深的理论,大都是自己在舞台表演上的经验与体会,不时还举一些自己的演出实例,并在讲台上当场进行一些表演,使听了很多戏剧理论的“艺童”们感到新鲜,一个个听得入神。当有“艺童”问她为什么在《钦差大臣》里演木匠妻子这样一个小人物也演得这么逼真时,蓝苹的回答是,自己的父亲就曾是一个木匠,因此对于木匠家庭的生活熟悉,演出时人物也就把握得准。
一堂课下来,“艺童”们对这位比自己仅大八九岁的明星不但感到亲切,同时也多少有些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