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姑苏台极目远眺的杜甫,面对残壁冷墙,居然生发了一点东渡扶桑日本的念想。莫非,这是一个中原人在太湖附近的非分之想?
阖闾丘墓。凭吊完姑苏台,杜甫去了埋葬吴王阖闾的墓地,也就是传说中的虎丘--这多多少少有点溯本求源的意思。这是一处在时间之河里闪烁着神秘之光的地方。据说,孝顺的吴王夫差在埋葬他的父亲阖闾时,特意找来父亲生前最喜欢的“扁渚”、“鱼肠”等名剑,陪葬在一个水池边。三天后,一只白虎出现在阖闾的坟墓上,盘踞不去,后化为一块石头,这就是“虎丘”之名的来历。
也许,一生爱鹰又爱马的杜甫来到这里,是冲着剑池而来。
远远望去只是一座小土山的虎丘,若入其里,别有洞天。秦始皇南巡路过,开凿求剑,虽一无所得,但其下令深凿却成就了后来的剑池。如果说杜甫是奔着剑池而去,那他所看到的剑池,则是荒凉墓身一侧的斑驳石影。
长洲苑。杜甫慕名来到风景迷人的长洲苑,正好赶上荷花盛开,看着亭亭荷花迎风而立,扑鼻的荷香让人心旷神怡,仿佛浑身的劳累烟消云散了。被一缕缕荷香迷醉的杜甫,也许不会知道,他所见到的长洲苑正是江南园林的滥觞,在后来的明清之际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直到今天,也是苏州逢人就想递出去的一张名片。
早在春秋时期,兵力强盛的吴国,就在都城姑苏周围兴建了大量的离宫别院,这也是江南园林的源头。长洲苑因其地广、苑圃之腾而与上林苑相提并论。西汉着名辞赋家枚乘上谏吴王刘濞时不无赞誉地说,“修治上林,杂以离宫,积聚玩好,圈守禽兽,不如长洲之苑,游曲台,临上路,不如朝夕之地”.晋代左思《吴都赋》里有“带朝夕之浚池,佩长洲之茂苑”的句子,《吴地记》里的“孤比老,愿济横江之津,与孙将军游姑苏之上,猎长洲之苑,吾志足矣”的深情叙述,都见证了长洲苑的规模宏大、景观至丽。然而,始建于吴的长洲苑,在它长达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中经历了无数次的自然灾害、战争劫难,尤其是唐末886年至898年的十二年里,各种割据势力争夺苏州,饮誉历史的吴国皇家名园由此毁灭殆尽。尽管如此,也丝毫没有改变历代文人骚客们对长洲苑拜谒的冲动与激情。骆宾王、白居易、陆龟蒙都曾数次到达并赋诗传唱。
如此一想,杜甫的长洲苑之行,多么幸运。
太伯墓。在中国历史上,谦让是一种美德。既有日常生活里的孔融让梨,也有吴太伯拱手礼让一国之君。吴太伯是周朝祖先古公亶父的长子,他有两个弟弟:仲雍和季历--后来的周文王就是姬昌,也就是季历的儿子。在那个长子继承王位的遥远年代,传说,古公预见到昌有“圣德”,就想破例地把君位不传太伯,而传给幼子季历,以便再传给昌。太伯知道父亲的想法后,就带着二弟仲雍一起来到了南方,周国的王位也顺利地传给了季历,后来又传到了周文王的手里,到了周武王的时候,周灭掉了殷商,统一了天下。
也许,这只是一个高山流水的传说,但吴太伯的让国之举常常被人们想当然地认为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其实,这样的谦让,杜甫感同身受。他幼时失母,父亲杜闲远在山东为官,他的童年就在洛阳的姑妈家度过。后来,天宝元年(742),杜甫31岁时为其姑妈撰写墓志铭《唐故万年县君京兆杜氏墓志》时,提到了这样一个细节:“甫昔卧病于我诸姑,姑之子又病,问女巫,巫曰:‘处楹之东南隅者吉。姑遂易子之地以安我,我用是存,而姑之子卒。”懂得谦让美德的姑妈,“易子之地以安”杜甫,很快,杜甫痊愈,她的亲子却夭折了。
如果没有姑妈的谦让,杜甫的人生,会是另外一种风景。
--从这一个个有据可查的地名看,杜甫在苏州驻留的时间要长一些,不管是踏访虎丘,还是长洲荷花,他都是在多年以后的一首诗作里回忆起来的,情节之细腻真切,足见对吴地的深深眷恋。遗憾的是,他的集子里找不出一首在苏州当地写下的诗作。中唐樊晃在《杜工部小集序》里谈到,“江左词人所传诵者,皆公之戏题剧论耳。”言下之意是说,江南一带的文人后来一直在民间传唱着他在江南期间写下的诗作,可惜,再后来都失传了,一首也没留下来。
历史,总是如此无情。
走一条越地的唐诗之路
结束了吴地之游,杜甫来到了与吴毗邻的越地。
无法具体考证他漫游越地的时间表,但较为明晰的一点是,他在越地的线路也正是唐代诗人经常走过的一条路,也就是后来被人命名为浙东的唐诗之路。浙东唐诗之路,源自钱塘江,上溯到绍兴镜湖,沿浙东运河、曹娥江,然后南折入剡溪,经沃洲山、天姥山直抵天台山石梁飞瀑。这条古老的水路全程约190公里,《全唐诗》记载的2200余位诗人中就有400多位诗人走过,《唐才子传》里的278位才子中就有170余位走过,以至于后来成了钱塘江南岸的一道文化景观。
杜甫甫至越地,迎接他的是一池鉴湖的潋滟水色与遍地肤色白皙的越女,杜甫怎能不会想到,这里曾经是美女西施的故乡,这位美丽的女子多年前就在这里浣衣。杜甫还见到了清澈的若耶溪,溪水两旁,一群女子头戴草帽,身着白衣,体态窈窕,她们蹲在溪边,双手拿着薄如蝉翼白如无物的沙,在水面上上下摆动。杜甫与浣纱女的不期而遇,构成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一次冲动。杜甫正是从这里一路南下,顺着剡溪,登临了那座在中国古代诗坛上云遮雾绕的天姥山。这座被诗人李白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一诗里热情赞美的大山,层峦叠嶂、高耸入云,让杜甫也流连忘返,沉迷其中。
白居易曾经论及,“东南山水,越为首,剡为面,沃洲、天姥为眉目”.而先他而来的杜甫,游会稽,访禹穴,泛舟剡溪,抵临天姥,他在钱塘江南岸的这片土地上尽情地挥霍着自己的青春岁月。因为命运注定他后来尽管一刻不停地在路上奔走,但从来没有像江南之行这么恣意快乐过。
四年的漫游时光,如同一场梦,总有被尘世的黎明叫醒的时候。
开元二十三年(735),一封家信的到来让他不得不停下漫游的脚步。在信中,家人写到,皇帝将要驾临东都洛阳,在一处名曰福唐观的地方举行一场科举考试,作为乡贡的他必须参加。虽然匆匆赶往家乡的杜甫最终以失败而告终,但从小生活在奉儒守官家庭的杜甫,在接到信后不得不顺着大运河,取道水路,一路北上,回到了家乡洛阳,结束了他浪漫、轻狂而自由的吴越漫游。
江南游,给杜甫带来了什么?
现在,回到最初的命题上,杜甫为什么来江南漫游?
这还得从古代文人的漫游之风谈起。中国古代的文人漫游,有宦游、边塞游、隐游与闲游等诸多形式,这种发端于诗经年代的生活方式,一直深刻影响着中国古代文学的发展流变。及至唐代,疆域广阔、政治开明、国力强盛、物质文化较为发达,都成为推动文人漫游的原动力。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杜甫选择漫游,既是一次个体的文化选择,也顺应了时代潮流。而他之所以选择前往江南,则有着个人的原因。尽管杜甫在750年之前的诗作只留下不足五十首,关于吴越漫游甚至没有留下具体的诗作,只是后来在那首追忆逝水年华的《壮游》里略有提及,做出一次粗线条式的回忆,但我们依然能隐约感受到这次出行的力量。除了山水秀美的江南是当时文人漫游的首选之地以及他对谢朓等前辈诗人江南诗作的钟爱等主观原因外,江南一带有亲戚可以依靠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