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金寺的谦翁大师除了辛勤劳作,便是闭门修行,从不与求名闻利之人往来,"高风激世".十六岁的一休听闻后,顿生倾慕之心,定要追随谦翁大师。谦翁问,你愿意离开那么富足的寺院,随我苦修吗?一休坚定的决心打动了他,成为谦翁唯一的弟子。他还取自己名字中的"宗"字,为一休取名宗纯。一休跟随谦翁精研佛家内典与俗家外典,严格遵循禅门"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清规,生活极为清苦,而精神上却极其充实快乐。转眼四年过去,一日,谦翁将一休唤至跟前,说:"我所有的东西都倾倒给你了啊。"随后就卧床不起。一休尽心照顾师父,但无济于事,谦翁大师不久就圆寂了。
师父去世,对一休的打击极大。《年谱》中说他"致祭无资,徒心丧耳",没钱祭奠,而唯有心痛。一休一连闭关七天,却难解心结,想起自己苦难的身世,生离的母亲、死别的师父??一时竟预备沉琵琶湖自尽。也许还是母子连心,万分紧急时刻,母亲突然派来了使者。信使劝一休不要干傻事,毁身而失孝,悟道还有的是时间。一语惊醒梦中人,一休放弃自杀,进京觐见母亲。十六年后的这次见面,母亲鼓励他追求纯洁的信仰,一休再无挂碍,决心追随全日本修行最严厉的华叟大师。他以赤诚之心,寒冬经日伫立山门外,感动大德寺主持华叟,投入其门下。
1419年,二十五岁的一休,在一次听盲人演奏平曲时首次开悟。华叟用"一切皆休、一切放下"之意,赐他道号"一休",至此一休宗纯这个名字才被传扬叫开。二十七岁一天夜里,他在琵琶湖上坐禅,忽地听到乌鸦鸣叫,于是想到和歌有云:得闻乌鸦暗黑不鸣声,未生前父母诚可恋。他顿悟出生前的未分别智才是自己的本源实相。次日,一向严苛的华叟听其所言所感,承认他"此是罗汉境界".
愤世嫉俗一代狂僧
一休位列三大奇僧,并非浪得虚名。他对外在形式不屑一顾,认为形式毫无意义,只有真我才是最真实的存在。二十九岁时,一休参加某次盛大法会,大家都穿着隆重庄严的法衣,只有他草鞋布衣如常。华叟问他为何毫无威仪,一休应答:"余独润色一众。"意即华服缁衣何及粗衣布裳。法会结束后,有人问华叟谁将是他的继承人,华叟答:"虽云风狂,但乃赤子",说的就是自号狂云子的一休。一休也毫不谦逊,写诗云:"华叟子孙不知禅,狂云面前谁说禅?三十年来肩上重,一人荷担松源禅。"认为华叟传人非自己莫属。
当时的日本,寺庙长老会给徒弟颁发一种证明开悟的印可证,类似传其衣钵正统之意。如果无证,就无法建立寺院,有了的话,则到处受人尊敬,接受供养,到寺庙也可成为长老。华叟欣赏一休,为他写了印可证,没想一休"掷地拂袖去",他觉得自己不需要这种外在的证明。华叟托人将其悉心保管,没想多年后仍被一休付之一炬。
1423年,足利义持四十岁时,也将大将军之位让给儿子足利义量。结果义量因沉湎酒色,两年后就死了。1428年,复任将军之职的义持离世。幕府以抓阄的方式选出了新的将军,义持的四弟义教。义教本已出家,于是还俗做了将军。这一年,一休最敬爱的师傅华叟病故,师兄养叟接替掌门之位。他在大德寺大兴土木,建造豪华的殿堂,并自称是华叟的继承人。一休认为奢华不符先师本意,也违背清贫苦修的教义,于是愤而离开大德寺,从此芒鞋竹杖,餐风饮露,漂泊四方。他曾以诗言志,"破烂衫里盛清风","身贫道不贫".一休与下层民众打成一片,平易近人。《年谱》上记载他,"让孩童爬到膝上,抚摸胡子,连野鸟也从他手中啄食".
将军足利义教脾气暴躁,刻薄寡恩。1441年,播磨守护赤松满佑起兵杀死足利义教,史称嘉吉之乱。室町幕府派出山名持丰前去讨伐,赤松大败,切腹自杀。自此引发全国内乱。社会动荡中,一休颠沛于各小庵之间,经常借居农家,亲身体验到战乱给人民带来的苦难。嘉吉之乱翌年,他暂居丹波国让羽山尸陀寺。此寺用于弃置因战乱和疫疾而死的尸体。一休沉痛描绘这人间地狱般的凄惨景象:"吞声透过鬼门关,豺虎踪多古路间。吟杖终无风月兴,黄泉境在目前山".而他更为不满的是,佛门弟子此时却多在为达官贵人的长寿健康祈祷。
他选择了一种另类的警醒世人的方式。京都的元旦,人人都在欢庆节日,一休却在竹竿上顶着一个骷髅头走街串巷,沿门挨户叫着:"小心!小心!"商家们觉得很不吉利,怒骂:"难得的元旦,却触了大霉头。"一休回说:"不!你看这骷髅,眼睛飞走,成了虚空。这才叫目出,才真恭贺新禧啊!"日文"目出"是恭喜之意。一休以这种方式,突显人世间死生流转无所托依的无常。据说,每逢元旦,京都商家便会关门三日的风俗,就与一休有关。
1449年,十三岁的足利义政继位为将军。他不务正业,而沉迷于酒色以及文学绘画等个人爱好。1460年,日本爆发全国性的大饥荒,疫病流行,仅京都就饿死了好几万人,附近的鸭川因死者甚众导致河流堵塞断流。但足利义政与其妻日野富子却不顾人民死活,大兴土木,宴饮达旦。六十七岁的一休目睹此情,愤然骂道:"大风洪水万民忧,歌舞管弦谁夜游。"他还写了许多诗,把义政和富子比作唐玄宗和杨贵妃。
有资料记载,某日一休受邀到将军义政的茶筵。义政一见一休,就向其夸耀,先祖义满建有金阁寺,他要效仿建一座银阁。然后又把自己收得的珍稀古董茶器拿给一休看。一休说自己也有三件宝贝:一个是天智天皇观月时用过的草席,一个是老子的拐杖,最后一件是周光坊的茶碗。义政大喜,马上出三千贯定下。一休拿了钱,路上便散给了百姓。他让弟子将前日乞食放在后院的草席、喂猫的缺口茶碗取来,再去拔一根圈篱芭的竹子,一并呈送给义政。义政当然怒不可遏,抓一休前来。一休则当面严词厉色警告义政:"今也山城一带,饿殍遍野,将反乱,你还有心热于茶道的闲事,不惜万金,投于古董,是什么事?一休何须大金,三千贯想救山城百姓,现在还你,请作救济之资!"当头棒喝,义政似有所悟,又将一休引为上座。但他终究没能接受劝告。1467年,长达十年的"应仁之乱"爆发。历经十年战火,京都化为废墟。
七十七岁,与盲女的爱情
一休一生最富传奇色彩的事,大概要属他晚年与名叫森的盲女之间的爱情。在平日修行中,一休就不戒女色,公开声称自己"淫酒淫色亦淫诗".他吃肉喝酒,出入风月场所,号"梦闺"便由此而来。据《年谱》中记载,一休四十三岁时,适逢开山国师百年大忌。寺僧聚在一起诵经,而一休带着一女子前往,夜宿庵房谈情调笑。在他看来,开山国师不会接受那群"邪恶败类"诵经,不如同女子谈情更合乎真性情。僧侣界一片大哗,纷纷指责他的放浪。一休反诘:"名妓谈情,高僧说禅,实有异曲同工之妙也。"
已近七十七岁,一休一次偶然听过盲女森的歌艺表演后,被其深深打动。森也早就倾慕大师的风采,两人惺惺相惜,两情相悦。一休赞美四十岁的森为一代风流美人,并热情洋溢为她写下许多情诗,诸如:"盲森夜夜伴吟身,被底鸳鸯私语新。""美人云雨爱河深,楼子老禅楼上吟。"有的诗情色坦露,言语大胆到令人咋舌。当时的日本,禅僧和女人私通已是半公开的秘密,但他们表面上要维持道貌岸然。一休厌恶佛门腐化的虚伪丑态,宁愿纵情高歌情爱。一休晚年在酬恩庵修建墓塔,那里成为他和森的比翼冢。在生命的尽头,他许下相爱三生的心愿:"十年花下埋芳盟,一段风流无限情。惜别枕头儿女膝,夜深云雨约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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