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到头,其他的时候,没有甘蔗吃,我们就想啃苞谷秆,盼望早点种苞谷,盼望苞谷秆早点长高。
几乎是苞谷秆才有两三尺高,抽薹了,长天花了,我们就想去偷来啃。但是,没有背苞谷的苞谷秆,太嫩,腥气味道重,不太甜。真正甜的,还是成熟的背苞谷,特别是苞谷即将成熟的苞谷秆,不仅没有一丝腥气味道,而且纯甜。
在我印象中,最甜的是一种秆皮红红的包谷秆,样子极其象瘦高苗条的甘蔗。我以为是另一种甘蔗,暗暗把它叫做土甘蔗。这种苞谷,背的苞谷穗子,太小,象个细腰麻秆的女子,怀上个个头不大的孩子,而且一棵苞谷最多背一两个苞谷穗子,往往还只有一个会长大。但是,它的红缨须--苞谷穗子的头发或者胡须,很红很漂亮,苞谷很甜,秆也很甜,象甘蔗,又不象甘蔗,甜而不酿,甜而清香。
新品种的苞谷秆,矮而且粗壮,秆皮绿色,背的苞谷穗子大,背的苞谷穗子多,一棵苞谷背上两三包穗子,而且都很大。这种苞谷的头发或者胡须不太红,苞谷不太甜,苞谷秆就根本不甜,根本吃不成。
等到苞谷穗子成熟,掰过穗子以后,苞谷秆,就象一个个被子女耗光养分的老女人,头发干枯,四肢枯黄,已经疏松了,失却了水分,干枯了,味道淡了。我们不太愿意这时吃苞谷秆,就是想在它刚刚开天花,穗子边长满红头发,苞谷刚刚要能吃得的时候,去偷苞谷秆吃。此时吃,苞谷秆最甜。但是这样,一棵棵苞谷,就被我们糟蹋了,就象毁了一个个母亲,和一个个没长大的孩子,我们到底很于心不忍。就很遗憾,疑惑,为什么苞谷成熟、掰了苞谷穗子以后,苞谷秆就失去了甜味。
为了偷擗苞谷秆来啃,我们要冒着被大人们发现和逮住的危险,有时要匍匐前进,要爬进苞谷地。看秋、看守苞谷地的大人和老村长,都摸透了我们小孩的心理,经常跟我们打埋伏,好几次逮住我们。老村长,就用他的长烟锅秆,敲打我们脑袋,或者脊背,或者就用我们偷到的苞谷秆,抽打我们。有时,他就把我们啃剩下的苞谷秆,塞进我们嘴巴里。
我们为了吃到苞谷秆,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就算偷通了,那种糟蹋了粮食的负罪感,也折磨得我们很难受。
收了苞谷之后,地里也就只剩下苞谷秆了。这样的苞谷秆,水份虽然少了不少,但还是有些水份和糖汁的,而且依然很像甘蔗的甜。于是在这时候,就不但我们小孩高兴,竞相去擗苞谷秆,就是大人们,也会帮着我们挑选。苞谷秆依然鲜红的,有光泽的,就是汁水又多又甜的。回家时,大家几乎都是大捆大捆地扛着苞谷秆。看到有的伙伴没有来擗,我们也会慷慨地分给他们一两根。
如今,带儿子回老家,儿子也会兴奋地忙着奔到苞谷地里,擗苞谷秆。不过,他喜欢的,不是可以吃的红绿苞谷秆,而是秋风中瑟瑟摇晃的干枯苞谷秆。他觉得,高大的、金黄的苞谷秆,很象战场上的千军万马,很象插在大地上的一支支长枪,所以他想擗下来耍弄,当刀枪棍棒,耍弄着玩。在我们到山地里摘辣椒、挖红薯、采摘老南瓜的时候,他不对红辣椒、红薯和金黄美丽的老南瓜感兴趣,却兴奋着,冲向掰过了苞谷的苞谷地,擗那些在农民们看来已经死去了的、无用了的干枯苞谷秆。擗下来,他就握着,象耍刀枪一样挥舞,耍来耍去,冲着我们做冲杀状,甚至也会擗一根,塞在我们大人手里,邀请我们跟他打仗。这样的苞谷秆,一般只能背回村,堆在院子外边,做垫牛圈和猪圈用,牛和猪有时可能会啃几口。有的人家,拿它们来烧火做饭。缺猪饲料的时候,我们家也曾把苞谷秆晒干,碾成糠,催喂过年猪。由于苞谷秆糖份太高,猪长得很胖,圆溜溜的。但是,我不知道,很多人家为什么不这样碾苞谷秆来喂猪,我们家后来也再没有再碾苞谷秆来喂过年猪,可能是把苞谷秆碾出来,成本太高吧。
老实说,我觉得,那么甜的苞谷秆,就算干枯了,糖分肯定还在里面不少,就拿来当柴烧了,或者垫畜圈,真的太可惜了。也许是因为我们当年太渴望吃糖,太渴望吃甘蔗,太渴望吃苞谷秆了,才会觉得可惜吧。
什么时候,再能回家乡,去地里擗一根苞谷秆来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