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妾之间的性关系比之于偷情通奸显得温和而隐秘,只要不对宗族构成威胁,男性不唯默许甚至鼓励。
自有文明以来,书写权利为男性独有,因此中国历史上,男风不绝于书,而相对的“女风”则至为罕见。此等情形,不独中国为然,直到19世纪英国维多利亚女王主政之时,尚不信世间有女同性恋一事,以至于当时的大臣无法立法。
其实男性或者女性的同性恋现象,都各有其相当深刻的社会原因。清代的女同性恋情形可谓至为激烈,张心泰《粤游小志》说:“广州女子多以拜盟结姊妹,名金兰会,女出嫁后,归家恒不返夫家,若促之过甚,则众姊妹相约自尽……尽十余年风气又复一变,则竟以姊妹花为连理枝矣。且二女同居,必有一女俨若藁砧(丈夫)者。”
这些金兰会的姊妹又称自梳女。凡经“梳起”的女子,一切婚约均属无效,男家不得强娶。她们互相结盟,滴血为约,永不外嫁;她们结拜为姐妹,亲如夫妇,祸福与共,终生不渝。她们的住房称“姑婆屋”,她们死后埋在“姑婆山”,生死不落夫家。
另梁绍壬所著的《两般秋雨盦随笔》卷四《金兰会》中则有这样的记载:
广东顺德村落女子,多以拜盟结姐妹,名金兰,女出嫁后归宁,恒不返夫家,至有未成夫妇礼,必俟同盟姊妹嫁毕,然后各返夫家,若促之过甚,则众姐妹相约自尽,此等弊习,虽贤有司弗禁也。李铁桥廉使令顺德时,素如此风,凡女子不返夫家者,以朱涂父兄,且鸣金号众,亲押女归以辱之,有自尽者,悉置不理,风稍戢矣。
两相印证,不然看出,女性为了赢得自己的自主之权,刚烈到用自己的生命去见证自己的“爱情”。以至于儒家知识分子大为震恐,动用政权和族权的力量来加以惩罚。
我们还可以从光绪年间的《永明县志》找到这样一条资料:“桃州……其母亦为女计消遣,访他家之女年貌相若者,使其女结为内交。桃州谓之行客。相处以切磋针凿其间,即无他虑,而有用之年华已消磨于不觉。”显然,最初“行客”之兴起,乃由家族主导,为了防止女子起“淫心”、犯“淫行”,因此安排女性结对,使之安稳闺中消磨岁月。
然而当女子之间有真正的“爱情”产生,转变成了纯粹的女同性恋之时,便会激发巨变。有些行客在全意阻止密友出嫁未遂的情况下,甚至闯进婚礼,持刃刺伤密友的新郎。
到了清末,商埠开放的上海华洋并处,五方杂居,成为十里洋场奢靡繁华之地。风气所开,居然出现所谓“磨镜党”的组织,顾名思义便可知晓这是一个纯粹的女同性恋者团体。《清稗类钞》第三十八卷《洪奶奶与妇女昵》记载甚为详备——
上海妓女中有一位号称洪奶奶的人,忘记她的名字了,她住在公共租界之恩庆里,为上海八怪之一……她所喜欢的男子很少,基本上相处的都是女性,她们所组成的团体也就是民间俗称的“磨镜党”。洪奶奶是这个团体组织的魁首,在这个团体中,两个女人相爱较之异性恋更为激烈,往往因嫉妒而其纷争,这种事情常常发生,甚至到了性命相搏的地步。每当这个时候,就由洪奶奶出面调解。只要是“磨镜党”的成员,没有一个敢不听从的。
有一位叫做金赛玉的妓女,已经嫁人了,她也是一个同性恋者,因此拿了一大笔钱离开家庭,改姓为陈,就住在九江里,与洪奶奶对门相望,在洪奶奶的引诱之下,资财散尽,差点连自己的生活能力都失去。
洪奶奶的衣食无不以奢华为能事,可谓是挥金如土,她的资财虽然来自于所交好的女子,但是她也把这些钱用在“磨镜党”这一组织的成员上。
和洪奶奶相好的最初是青楼女子,久而久之,大家闺秀、巨富妾女也纷纷加入“磨镜党”,一进入这个组织,很快就把天下的男人看成是最可憎的厌物。
清代的女同性恋的风气在当时文艺作品也不无反映,这里不妨以李渔的《笠翁十种曲·怜香伴》为例。此戏剧又名《美人香》,写的是一夫二妻的俗套,不过情节不由男女之情入手,跳脱窠臼,不局限于传统才子佳人的恋爱模式,而由两位佳人之间彼此惺惺相惜的情感入手——
范生之夫人崔笺云到佛堂进香,忽闻风中传来女子奇香。崔循香觅见寄住庵中的少女曹语花,两人一见如故,诗文赓和,竟至于难舍难分,于是相约同事一夫,曹甘为侧室。崔归家之后告之丈夫,范生自然乐得享齐人之福,于是请崔之表兄前去曹家做媒。谁知同窗探知,心生嫉妒从中作梗,向曹父泄露了她们的密谋。曹父大怒,拒绝说媒之外更进言任职学正的朋友,革落了范生的头巾,随后携女上京。范生夫妇只好返乡改名换姓重新应举,上京后得知曹父正为高官,范生只好悲叹与曹女无缘。
曹语花为腻友思念成病。曹父认为女儿只是因为缺少闺友,只要自己收几个女徒弟来跟她谈诗论文就会好了,因此贴出招生榜。笺云借机报考,两女一见,语花之病不药而愈。曹父大喜之下,将笺云收为义女。
那边范生已改名中举,正好在曹父门下,曹父赏识,便将女儿许配。语花先过门,次日笺云又假称自己是范生的原聘妻子,定要与妹妹同嫁,曹父一向古板拘谨,认为人伦攸关,不嫁不行,于是又隆重给笺云发嫁。婚毕两女才向曹父说明一切的欺骗情事,老人只好一笑接受。
这个故事一切刻骨相思、为求相聚的苦心绸缪,都从笺云和语花身上发生,写的自然是最纯正不过的女同性恋。曹父和范生都能接受两女的这种关系,是因为男人要管住一个妻妾成群的家庭,与其让女人彼此争风吃醋,倒不如让她们互相爱恋,达成所谓的“宵同梦,晓同妆,镜里花容并蒂芳。深闺步步相随唱,也是夫妻样”这般完整和长久的同性夫妻之道。
《怜香伴》被说成是开中国女同性恋描写之先河。这样的故事更进一步就有《聊斋志异·封三娘》中,文中的范十一娘为了把封三娘留在身边,居然灌醉了她让丈夫奸污她。
正统的道德观念中男性把女性“失贞”、“失节”的“淫行”当做大罪,礼教竭力鼓吹妻妾之间和睦相处,让家庭中妻与妾、妾与妾“相爱如姊妹”,她们往往因之而发生了近似于同性恋的感情。不过这种性关系比之于偷情通奸显得温和而隐秘,只要不对宗族构成威胁,男性不唯默许甚至鼓励。
活跃于道光年间诗坛的清代女诗人吴藻便是一位喜欢着男装的奇情女子,她是诗人陈文述的女弟子,与之交往的多为浙江、江苏等地闺秀,交往的形式多为闺阁雅集、聚会吟咏、题词酬赠。试看吴藻的《洞仙歌·赠吴门青林校书》:
珊珊琐骨,似碧城仙侣。一笑相逢澹忘语。镇拈花倚竹,翠袖生寒;空谷里,相见个侬幽绪。兰针低照影,赌酒评诗,便唱江南断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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