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是我,妈妈,他——今天怎么样?”
“今天好一点,可是一整天,他眼睛都是闭起来的。”
“他有说话吗?”
你虎着脸瞪着玛丽亚,“你是怎么帮他洗脸的呢?帕子一抹就算了?”
他坐在沙发上。你手里拿着一只细棉花棒,沾水,用手指拨开他的红肿的眼皮,然后用棉花棒清洗他的眼睑内侧。
“一直说他眼睛睁不开,”你在发怒,“你就看不出是因为长期的眼屎没洗净,把眼睛糊住了吗?”
清洗过后,他睁开眼睛。母亲在一旁笑,“开眼了,开眼了。”
眼睑仍有点红肿,但是眼睛睁开了,看着你,带着点清澄的笑意。你坐下来,握着他的手,心里在颤抖。兄弟们每天打电话问候,但是透过电话不可能看见他的眼睛。你也来探过他好多次,为什么在这“好多次”里都没有发觉他的眼睛愈来愈小,最后被自己的眼屎糊住了?你,你们,什么时候,理所当然,曾经专注地凝视过他?
他老了,所以背佝偻了,理所当然。牙不能咬了,理所当然。脚不能走了,理所当然。突然之间不再说话了,理所当然。你们从他身边走过,陪他吃一顿饭,扶着他坐下,跟他说“再见”的每一次当下,曾经认真地注视过他吗?
“老”的意思,就是失去了人的注视,任何人的注视?
你突然回头去看母亲,她的头发枯黄,像一撮冬天的干草,横七竖八顶在头上。眼睛里带着病态的焦虑——她,倒是直勾勾地注视着他,强烈、燃烧、带点发狂似地注视着他,嘴里喃喃地说,“同我说话,你同我说话。我一个人怎么活,你同我说话呀。”
窗外有人在打篮球,球蹦在地面的声音一拍一拍传上来,特别显得单调。天色暗了,你将灯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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