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并且记住

时间:2012-04-26 09:30来源:羊城晚报 作者:梁凤莲 点击: 载入中...



  生命的不同时段,人生的不同角落,蛰伏着那么多的缺陷,游荡着那么多的不完美,人该是和命运的苍凉达成和解,还是在抑郁和不平中继续波波折折地守候?答案似乎是不可能有的,各种各样的文字图片影响着我的观感,一种言说不清的复杂的心境一直左右着我走到了波兰,走到了奥斯威辛。

  在卡夫卡的文学词汇里,有一个很瞩目的词,那就是“弱势”,他强调说,弱势乃是一种光荣。那么,是否,任何处境里的弱势,都意味着孕生着某种革命。弱势的革命性,潜在的意义和价值,就在于人道主义的悲悯、关怀与对自由的向往和畅达。

  一个颠簸的国运是弱势,还是历练,还是艺术必得淬火的洗礼,还是人心必得锤打的磨砺?在这种貌似的弱势里,我看到了哲学的天堂洒下的灵光,一下子就把顿挫的经历都照亮了。

  奥斯威辛就如同一个影子,一个时代着意要留下来的影子,它早就没有生气了,却依旧要戳记在太阳的下面,让人不得不去注视其中的暗影。

  “黑太阳疯了,晚钟里送葬的群鸦比毒品还致幻,背向紫色黄昏,谁能从丛林和末日里走回来?”

  真的还有谁,从前面光秃秃的林木里,从眼前保存如昔的牢房里,从过去的时间里走出来和我们对话?除了档案、文字、图片,还有人脑里柔韧潜行的记忆,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衍传过滤与修剪中,我不知道那开启记忆真相的密码还被谁握在手里。

  冰冷的寒冬里我手心攥着一把汗,车开到这里,周围的气氛已经大变了,我不由得不紧张。奥斯威辛的格局还大体保持着旧时的模样,只是过半世纪那一年年的积雪与落叶,已经把很多很多的旧时痕迹打扫而去了,不像间接阅读所认知的那么阴森可怖,但就是冷,没有生气与温热的冷,一路走去,人就像往冰窟窿里掉,心亦冷得缩得紧紧的。

  生前的,更是身后的,只是都过于漫长或者短暂,走在集中营里,我时不时地回头张望,不知道有没有魂灵或者脚步相跟上来,只是那种感应,让我的大脑和四肢发僵发硬。

  我喘不上气,只是机械地跟着前面的人往前走,那堆积如山的头发、衣物、餐具,还有骸骨、地牢、毒气室,让人几乎惊恐失声的图片,恍惚中的神思幻觉被无数只恶魔的手拽拉着往地狱里拖,血腥残暴让人惊憷万状,我恳求如影随形的联想放我一马,我急步走出其中一幢牢房的时候扶着门框大喘了一口气。

  参观的人流在眼前无声地漫过,在曾经灾劫的地方风般地去来,表面上一切不动声色。

  只有绞刑架前面的砖墙前,有一些鲜花摆放在地上,有人不停地划着十字不停地在哭。

  只有灰褐的土地,光秃秃的树枝,只见乌鸦扑腾着在枝干上鸣叫,从一幢牢房扑翅就穿越到另一幢牢房。一拨一拨参观的人流,却留不下更多的人气,周围的环境在冬日里更显瑟肃冰寒,那场劫难就这么留下了持久的荒芜。

  我站在集中营的门楼前发呆,眼前实景让人闭气,我没有勇气与心力再作一次描述,其时其地,人的天良与人性全部夭折,想象不出这样的黑暗,连上帝和信仰都被劫持囚禁了,谁来打救这些迷失心肺的游魂。我害怕太多被上帝唾弃的魂魄无家可归,更担忧太多被戕夺的灵魂无家可归,他们拥堵在那个时段里,让后人回头张望历史的视线,全部都会坍塌都会沦陷。梦中梦,我出不来,思想在此刻是黑的,这天只有稀薄的阳光,背阴的地方冷得发颤。

  人是人还是人非人,犹太人是人或犹太人非人,人在什么时候会变异在什么时候会飞升,难以胜数的肉体和文字堆到焚化炉,化作烟囱里喷涌的青烟,也没有喻指出来。

  我真就有点茫然了,身临其境,过往阅读过的文字图片从眼前滑过,我来印证什么,还是来启悟什么?

  所有的景物都在捶打着神经,有几分的阴森,也不完全就是惊骇,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痕迹已经被年复一年地覆盖过了,只有乖张的记忆,还有着弯曲后难以弹直的强烈的抵抗。难怪倍觉周围的环境一片虚脱,疯狂过后的萎缩,除了辛酸还是辛酸,所有的文字或者记忆,都不过是不圆满的赎罪。

  谁来饶恕他们呢?谁有膂力让他们的鬼魂销声匿迹?

  就那么简单明了吗?活着,并且记住?记忆是对生命的虔敬吗?现场即使不会消失,情感也会流散,捍卫记忆就是捍卫历史的真相吗?非常的记忆是一种力量吗,它能化为火种,点亮现时利欲熏心物质至上的光阴吗?

  这是冬日的波兰,奥斯威辛的黄昏,我走出大门,远远地回看那一大片铺摊在方圆视线里的集中营,看着一群又一群穿白袍子的犹太人的后裔,他们男男女女高高矮矮地打着旗子,在灰褐的集中营里白闪闪地晃动着身影,他们必须在父辈屈辱和被剿灭的历史里,在那些看一眼都能呕吐的痕迹中,去感受这个世界,去体验他们民族的灾劫。这些后人幸或不幸,是否更有力量存在并且坚持下去?没有人会给出答案。

  铁丝网里那么多的白身影,一记一记鞭子似的笞人。迎着黄昏的光线,很大的冷风,眼睛被风吹出了眼泪,荒草在废弃的路轨边起伏,我的胃很难受,多日来的疲累让我想大哭,我摸索了半天才拿出纸巾捂住了嘴巴。

  “我从来不是我,惟听命于永恒的心灵。”

  “它们和我,不是最好的。但,卑微地来过了。”再一次,联想让我无处逃逸,我面对,并且用心记录。

(责任编辑:陈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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