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开门进屋,惊愕地看见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满头黄发的人。我以为我走错了家门,要退出去,老父叫住了我。
原来,老父就是那个满头黄发的人。老父端坐在客厅对门的沙发上。平时,他老人家也是这样坐的。他喜欢用这种对门而坐的独特方式,迎接下班归来的儿女们。可今天不同的是老父没有了平时慈祥而温暖的微笑,更没有说他那句对儿女们下班回家时常说的那句:“回来了?累了吧!”而是满面冬天,异常冷峻,没有了一丝丝的暖意,没有了一点点的笑容。客厅也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空气也凝固了。
这一突变,源于老父的黄头发。
我的妻子,弟弟、弟媳,早已下班在家。从他们惶惑、愤懑的眼神里,可以看到客厅里刚经历过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老妈见我回来,气愤地大声喊道:“老大,你看你父亲疯了,染了一头的黄头发!”说实话,我对老父染黄头发的所作所为,震惊之余,也大为不满,也更不理解。老父已年过七旬,人生七十古来稀了。还追时髦?还想青春?我知道,老父不是这种荒唐的人。
老父是个老公安。他未满十八岁就随军南下,留在了这座城市干公安。这一干就是几十年,整个一辈子。他无怨无悔,感到光荣自豪。不论谁在他面前提起他过去的事,他就会津津乐道地给你讲他们那一辈老公安的故事。听多了,我们也能讲了,有时讲得比老父自己讲得还要精彩。因为老父只会平铺直叙,而我们则会夸张、渲染等“艺术”处理。在他面前,你千万别说警察的坏话。否则他对你不客气,会对你大发脾气,狠狠地教育你一顿。有一次,在公交车上,有个人大肆评说警察无能,老父气得上前去同那人理论,那架式如同一头红了眼的斗牛,拉也拉不住。那人听说面前他惹到的人是一个老公安,吓得夹起尾巴就急忙下车了。这事在家里视为严肃教材,在外面被传为笑谈佳话。
老父对家人也很严厉。严厉得有点不尽人情。那时,我喜欢皮鞋底钉掌,走起路来,咯咯直响,尤其是踏在政府机关大楼的地板上,感到格外有劲有精神。老父来开会,发现了我的“咯咯”声,虎着脸,批评我不象话,没有一点机关干部的样子,要我立马去把掌钉取掉。我推说走不开,不想去。他就把他脚上的那双笨重的公安皮鞋换给了我。他帮我去取掉了掌钉。为这事,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想通,认为老父小题大作,思想老化僵化。弟弟对此反应更为强烈。有一次,弟弟一个月没跟老父说一句话。只因弟弟那天穿了一条才流行的牛仔裤回家来,被老父发现,要弟弟马上脱掉,说裤子这么小,屁股绷得原形毕露,不成体统。弟弟不服,以沉默抗争。最后还是老父采取强制措施,用剪子把弟弟的牛仔裤剪掉了事。我家的两个女性——老妈和小妹常在私下里,叽叽咕咕,对老父搞“地下斗争”。让老妈和小妹一直耿耿于怀就是那次,老妈和小妹去烫了卷发兴冲冲地回家,进门就被老父大骂了一通,骂老妈是老妖精,小妹是小妖精。母女俩丢人现眼。老妈和小妹就回击老父是老正统加老古董。老妈和小妹还从维护妇女儿童的合法权益,到人权自由,一直到走在大街上就能见到烫发的女人的事实,以此据理力争。老父虽说不出太多的大道理,但有一点,言必行,行必果,说一不二。最终,还是以老妈和小妹的失败而告终。
老父虽然对我们家人很严厉,但他仍不失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因为我们一家人过得平和、安祥而踏实。
老父在家里的权威不可动摇。可是在我儿子面前却无计可施。儿子不吃他爷爷那一套。儿子已是高中生了,成绩也可以,就是有点玩世不恭,以为眼下的世界已经就是他们的了,把人世间的事情早已看透,有时说话天一句,地一句,不识好孬。老父老了,说他孙子也有点力不从心。孙子对付他爷爷也有一整套,口是心非,嬉皮笑脸,软磨硬泡。爷爷要他高中毕业后,考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今后也成为一名警察。孙子笑他爷爷,搞世袭制。爷爷强调是三代警察,光荣传统。孙子说,爷爷是警察,爸爸是警察,想把他也定性为警察,没门!如果当年不是爷爷执意要爸爸当警察,爸爸早已是领导干部了。现在的警察又苦又累,工资少危险大,现代人都想当老板,那还想当警察。气得他爷爷差点昏过去。他就给爷爷撒娇,说:“我有罪,我悔过,我改我坚决改。”事后,坚决没改。说起警察他就没兴趣。前不久,他孙子又去染了一头的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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