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轻巧!一个少年斜睨着秋红反驳道,那种时刻谁还顾得上谁?我背了小拐谁又肯来背我?
愤怒的秋红一时哑然失语,她的丰腴而红润的脸上不知不觉挂上了泪珠。人们都用一种隔膜而厌恶的目光注视着她,似乎没有人为秋红的一腔姐弟之情所感动。事实上那是一个混乱的人心浮躁的黄昏,人们关注的是自己的滞留在清塘镇生死未卜的儿子或家人,每个人的心情其实都是相仿的。
少年小拐和他的伙伴直到第二天早晨才返回香椿树街,负责接送的警察对围观的人们说,这次还幸亏没打出人命,否则就直接把他们送拘留所了,王德基和秋红也在街口等候,看见小拐他们依次爬下了卡车。王德基舒了一口气、他对旁人说,这帮孩子是不是吃了疯狗的肉?在街上闹不够,打架竟然打到清塘镇去了。那人问,回家要收拾你儿子吗?王德基被问得有点尴尬,从小收拾到大,就是收拾不了他,想想真奇怪。王德基苦笑一声,随后说了一句令人伤感的话,孩子他母亲搭上她一条命就生了这么个宝贝儿子,想一想真是奇怪。
少年小拐扶着墙与他父亲和姐姐逆向而行,他的头部缠着一条肮脏的被血洇透的纱布,看上去小拐显得出奇的从容而冷静,秋红跑过去想察看他头上的伤势,被他推开了。我死不了,小拐说,你回家去,别来管我的事。秋红就跟在他后面说,让你别打架你偏不听,这回好了,头上弄了个窟窿让人看笑话,街上的人都看着王家姐弟,看见小拐突然回过头打了秋红一记耳光,让你别来管我你偏不听,你为什么老是要来管我?小拐几乎是在吼叫,他的仇视的目光使秋红不寒而栗,秋红掩面坐在地上哭号起来,不管就不管,秋红绝望地拍打着地面,边哭边叫,我要再管你的事我就是畜生。
从清塘镇铩羽而归的少年们很快就聚集在朱明家门口,隔着窗子他们看见朱明那帮人仍然在桌前玩扑克牌,只是每个人的膝盖上都添了一根一尺多长的角铁,屋里的人对窗外的人显然已有防备,少年小拐和他的伙伴无法对朱明他们实施惩罚,判徒,有人伏在窗台上对屋里的人喊。而少年小拐嘴里吐出的是一句江湖行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的声音听来冷峻而充满杀机。我看见他提起撑拐,用一种轻柔的动作在朱明家的窗户上捣了一个圆孔,屋里人朝外面张望了一眼,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紧接着是一声哗啦啦的脆响,少年小拐挥舞着他的撑拐,砸碎了朱明家窗户上的每一块玻璃。
到了中秋节前夕,香椿树街的新野猪帮已经分裂成两派,人多势众的那派由少年小拐统辖,另外一派的六七个少年则死心塌地跟着朱明,他们从此开始了漫长的此长彼消的内战。我之所以如此清晰地记得这个时间概念,是因为那天香椿树街上弥漫着糖果铺煎制鲜肉月饼的香气,那种一年一度的香昧诱使许多人聚集到糖果铺的煎锅前面。少年小拐他们和朱明他们的人就在那儿相遇了。我记得朱明他们一共只有3个人,3个人每人手里捧了一包月饼往人堆外挤,但是朱明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绊他的是小拐腋下的那根撑拐。
买那么多月饼独吃?好意思吗?小拐似笑非笑地说。
朱明没说什么,他迟疑了一会儿抓了两块月饼给小拐,但小拐没去接,他的表情已经显露出寻衅的端倪,我看见他用撑拐的底端拨了拨朱明拿月饼的手。
给兄弟们每人两块。小拐说。
你在玩我?朱明说,你以为我们怕你们?要打架约个地方和时间,我操,你真以为我们怕你们?
铁路桥下面怎么样?你要是嫌桥洞里不好上铁路也行,你要是带的人多就去石灰厂外面,或者就去石码头?随你挑,时间也随你挑。
我随你挑,你真以为我们怕你们?朱明的嘴里咬了一块月饼,含糊地嘀咕着往小拐他们的人圈外走,朱明带着两个人走出去几步远,没有明确回复小拐的挑衅,却说了一句莫明其妙的话,朱明说,他算什么人物?他姐姐跟他爹睡觉,肚子都睡大啦。
我看见少年小拐的眼睛里倏地迸出罕见的可怕的红光,他狂叫了一声,从别人手里夺过九节鞭,率先发起了对朱明他们的攻击。九节鞭准确地抽到了朱明的后颈上,小拐的伙伴们一拥而上,本来应该避人耳目的混战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发生了,糖果铺周围一片骚乱,女店员在柜台后面尖叫着,快去喊警察,要打出人命啦。更多的香椿树街人则训练有素地退到糖果铺的台阶上,或者爬到运货的三轮车上,居高临下地观望了少年小拐棍鞭齐发痛打朱明的场面,观望者们除了对少年小拐身残志坚的英武形象赞叹几声外,并没有太多的惊诧,虽然他们亲眼看见朱明他们满脸血污地在街上翻滚,这毕竟还是少年们之间的小型殴斗,生活在香椿树街的人们对此已经司空见惯。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