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大利南部城市那不勒斯，一名女子手持被黑手党杀害的亲人的照片参加游行，手上戴着写有“严惩不贷”的手套。路透社

曾经，黑手党成员们为了“我们的事业”而坚守荣誉、信念及忠诚，如今，他们却为了“我的钱包”想尽办法尽快捞钱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于胜楠发自北京 还记得电影《教父》中的一句经典台词：“不要说不可能，没有什么不可能。”

2010年7月13日，黑手党可以肆意呼风唤雨的意大利，不可能的可能发生了，意大利警方实施打黑突袭行动，一举逮捕了四大黑手党之一“光荣会”的300多名成员，其中包括有“顶级教父”之称的多梅尼科·奥佩迪萨诺。此人现年80岁，去年刚刚在会内获提拔当选掌门人。行动后，当局高呼此役大捷，为15年来之大快。

在3个月前，意大利警方还逮捕了那不勒斯地区黑手党组织“卡莫拉”的头目尼古拉·帕纳罗。他被认为是意大利最危险的30名逃犯之一。

今非昔比，“教父们”的纷纷落网告诉人们，意大利黑手党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荣光”。

昔日的“辉煌”

不错，意大利黑手党的确有着一段属于他们的“辉煌”时代。

19世纪初，意大利社会动荡不安，“化外之地”的西西里岛更是人心惶惶。于是，在首府巴勒莫郊外那些田园牧歌般的柑橘林与柠檬林里，一些中年男子和地主组织起来为当地人民提供保护，使他们避免受到统治者的骚扰和压迫。后来，这种“保卫”活动在利益和权力的驱使下逐渐变质，演变成一个私自执法的犯罪组织。这就是黑手党的前身。

19世纪末到20世纪末，这100多年是意大利黑手党最为繁荣的时期，涌现出盘踞西西里岛的“我们的事业”、横行那不勒斯地区的“卡莫拉”、以卡拉布里亚大区为“根据地”的“光荣会”和普利亚区的“团结神圣皇冠”四大黑手党。

从街头到国家上层建筑，黑手党的势力不断扩张。

正如《教父》的开场白：“在巨大财富的背后，都隐藏着罪恶”。通过毒品、走私、贩卖人口等生意，黑手党也聚集了大量财富。对于“不懂事”的议员、记者、市民，黑手党都会施以血腥的报复，而施暴者基本都不会受到惩罚。

命运的转折

作为黑帮，凶残既是他们生存之道，也是他们由盛转衰的命门。

意大利黑手党遵循“逆我者亡”的信条，凡是威胁到他们生存和生财之路，以及敢于公开向黑手党提出挑战的人，一律格杀勿论。

但有两位大法官法尔科内和博尔塞利诺偏不信邪，他们于1986年对475名黑手党头目和骨干分子进行了史无前例的大审判，并课以重刑。1992年，黑手党引爆了埋藏在通往巴勒莫机场高速公路下的350公斤炸药，法尔科内本人连同他的妻子（也是裁判官）和三个保镖都被炸死于车中。不久，博尔塞利诺也被炸死在巴勒莫市中心。

悲剧发生后，黑手党问题受到当局的高度重视。同年，意大利议会众、参两院历史性地通过了《反黑手党法案》，成立反黑手党调查局，随后大批黑手党成员被逮捕。仅当年，就有1300多名大小头目纷纷入狱，黑手党从此便一蹶不振。次年，“我们的事业”头目萨尔瓦托雷·里纳被捕，宣告西西里最大黑帮组织的衰落。

衰落的背后

过去，黑帮分子既是暴力实施者，但同时又是“秩序维护者”。如今的意大利，政治制度的逐步完善使黑手党渐渐失去了这个舞台。

组织内价值观和信仰的改变也加速了黑手党的衰落。大部分人已不再为“我们的事业”而坚守荣誉、信念、忠诚以及严密的帮规戒律，而是为了“我的钱包”而想尽办法尽快捞钱。如果说当年的黑手党被看作“终身事业”，那么现在的大部分人只是在“兼职”。

“如今的成员贪婪并且放纵，而且竟然如街头混混一样靠欺压一些外籍劳工来获得利益，这完全与黑手党的形象背道而驰。”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意大利老人说，他真的为当今的黑手党感到惭愧，他们曾经誓死维护的戒律如今变得一文不值。

“只要能用钱摆平，我们不会杀人”

——对话意大利黑手党成员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于胜楠发自北京 美丽的西西里岛，是意大利商人佛朗西斯科·兰西安诺（化名）的故乡。虽然他在罗马等主要城市拥有多项产业，但西西里有他永远无法割断的渊源。作为一个从岛上黑手党家族长大的孩子，“意大利黑手党”也是他与生俱来的身份。在电话那头，他很愿意告诉所有感兴趣的人，真实的黑手党究竟是什么样子。

我们已经不再舞刀弄枪

《国际先驱导报》：真实的黑手党和影片《教父》中黑手党有何区别？

佛朗西斯科：电影只是一种文艺作品，或者说是一种符号，一种刻板印象。就像中国的和尚与《少林寺》中的不一样，既然不是每个和尚都会十八般功夫，我们也不会每个都是穿着长风衣，带着墨镜，优雅地抽着雪茄的绅士。但某种形象的产生必定有源头，在过去，这种打扮的确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了我们的身份。

Q：平时温文尔雅，谈吐绅士，但动起手来心狠手辣，常常将对手斩尽杀绝，这是否属实呢？

A：哈哈。我们已经不再生活在那个舞刀弄枪、街头拼杀的时代了。我宁愿称如今的黑手党为国际贸易犯罪组织。除非是家族内部的事情，其他的只要是钱能摆平的事，我们都不会去杀人。而且在如今的社会，大部分的事都可以用钱解决。

Q：这么多年来，黑手党为什么一直甘居意大利南部，而不向意大利中北部发展？

A：不是我们甘居南部，而是南部有我们的土壤和根基。这是历史决定的。南部地区以及西西里岛曾被多国占领，人们安全无法得到保障，这样的环境很适合反抗组织的成立。南部是我们的地盘，有谁会放弃成熟的环境而前往法律健全、无利可图的地方呢？

Q：怎么看待目前华人黑帮的崛起？意大利黑手党怎么处理和华人黑帮的关系？

A：我们有不同的活动范围和生意，与其说如何处理和他们的关系还不如用中国的俗语回答：“井水不犯河水”。

保护费没以前那么好收了

Q：现在意大利黑手党主要靠什么营生？

A：除了对工厂和贸易的控制，很大一部分利益来自毒品和走私。日常的营生则为收取当地店铺、餐馆等的皮佐（Pizzo，相当于保护费），西西里岛有90%以上的生意都会交皮佐。同时我们还会要求他们从我们指定的订货商进货，这其中有很大的利益可图。当然一部分的钱会用在贿赂上，你明白的。

我们必须与时俱进，主要将资金转移到完全合法的商业运作中去，投资建筑行业，控制进出口公司，购买房产以及银行正规理财产品。

Q：这么说，你们可以以公开身份活动？

A：当然。我们有公开的身份，我的公开身份是某集团的房产总监。

Q：可你的另一个身份——黑手党成员，会让你和其他意大利人有什么区别吗？会不会每天提心吊胆地生活？比如警察的打击？比如帮派之间的争斗？

A：我觉得我与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也许是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将自己当做一个“不寻常的人”吧。

我们一般身上会佩戴枪支，但是1/10的意大利人都有枪。其实警察并不会给我们带来太多的麻烦，帮派之间的斗争也像从前那样没有秩序，我们其实担心的是社会的变化和普通百姓的反抗。

Q：能否说说这些反抗？

A：在1992年之后巴勒莫的法官被杀之后，我们就感觉到了来自民间的反抗，比如说“Addiopizzo”，意思是“再见皮佐”，这是2004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由5个大学生组织的。他们让一些拒绝交皮佐的店铺或企业注明“Addiopizzo”的标志，这样消费者就知道那些店与黑手党毫无瓜葛。

我觉得这很有趣也很有创新，比用法律强制手段更有效，因为这是一个经济社会，市场经济。这种行为就像是罢工，拒绝与我们合作，从而给了我们一种市场压力。

Q：这种压力会给你们带来怎样的影响？

A：据我所知，这项运动还处于启蒙阶段，大部分的店铺和企业还仍然缴纳皮佐。纺织公司的负责人里倍罗·葛拉西是第一个反对交皮佐的巴勒莫人，他在1991年1月写的信并登上了报纸的头条，结果他在10月就一命呜呼了。

要么成为历史，要么自我进化

Q：如果让你选择，黑手党是一份工作，还是一份事业，或者是一种信仰，你会选择哪一项或哪几项？为什么？

A：对我来说，这都是命运。我不会刻意去把它看做什么，我为什么在这里出生，为什么在这个年代，为什么会过这样的生活，这只是我命运，而我会安安稳稳的在我的生命轨迹上行走，而不违背它。

Q：你怎么看意大利黑手党未来的发展趋势？

A：我对未来的发展持乐观态度。人们现在所说的没落是因为我们缺少了一些戏剧色彩，远离了从前那些誓言、义气高于一切的时代。人必须做与你生活的那个时代相符的事情，反之将注定失败。江湖义气、打打杀杀在一个需要用暴力来征服和掌权的社会是建立威信的最好武器，而在一个先进的所谓文明的社会这将会给你自己惹上麻烦也很愚蠢。要么成为历史，要么自我进化。

链接：“异军突起”的华人黑帮

如今的意大利再不只是黑手党的天下。通过组织卖淫、销售假冒产品、非法移民、偷税漏税等犯罪形式，华人黑帮“异军突起”。

据当地警方介绍，意大利本国黑手党的根据地在西西里和南部地区，华人黑社会则在中部和北部地区开辟市场。华人黑帮没有意大利黑手党“如同事业”般的帮规与严格纪律，但为了利益他们同样会不择手段。

华人黑帮的活跃已经引起了意大利当局的重视。就在6月28日，意大利警方在意大利八个地区展开全国性扫荡华人犯罪团伙的“大中华行动”，共拘捕了17名华人和7名意大利人，查封了73家公司，涉案资金达27亿欧元。另有134人正在接受调查。（于胜楠/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