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埋下伏笔,沈展平已来过一次。
衰草萋萋。厚厚的黄叶像金属碎片簇拥着庭院,有几串晚熟的葡萄悬在架上没有人摘,已经风干成紫黑色的葡萄干,好像一种莫名其妙的花。
安琪娘突然怯怯地,有了当姑娘时的那种感觉。不知这蜷缩于水泥构件中的老太婆,将如何相看自己。
她不由自主偎近了沈展平。沈展平却丝毫没有接触异性时的悸动。等待他的,将是一场艰苦的战斗。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姑娘啊?好。好。”军长奶奶盘腿坐在沙发上,点着她花白的头颅,好像一只老而弥坚的刺猬。
“是的。奶奶。”沈展平恭恭敬敬地回答。
“这就对啦!快30岁的人啦,总挑挑拣拣,又要挑长相,又要挑学历,还要挑家庭,还要挑贤惠……哪一条都是不错的,但要合在一处,都全,哪那么可丁可卯?不容易,不容易哇!依我看,第一是贤惠,后面的几条可按个人喜好排徘队,但都不如一个女人贤惠那么重要………”
安琪娘文文静静地聆听着,心想军长奶奶应该称军政委更合适。沈展平对她的指示是:基本上不要主动说话。问到什么说什么,除了已婚外,余下的皆可径直说。
军长奶奶伸直一条腿,轻轻捶着。安琪娘突发奇想:在沙发里安上远红外设施,就更像一盘土炕了。不知可否申请个专利?
“结婚的事都安顿下了吗?”军长奶奶问。
“别的都好说。只是房子……”沈展平装作很为难的样子。
“房子?”军长奶奶的眼光突然像焰花一样绚烂了,“你们没有房子?那你们愿意住到我这儿来吗?我有许许多多房子,它们都空在那里……如果是在咱们老家,可以做粮仓,做磨房,做女人们绣花的棚子……搬到我这儿来吧!”
安琪娘暗暗叫苦。沈展平哇沈展平,你这把戏可有点南辕北辙了。她决定火力支援。
“奶奶,单位里正卖房,分期付款,先要交一笔钱。我和展平毕业没几年,看电影、去公园又花费了不少,这都怪我没管好展平。奶奶说得很对,妻贤夫祸少。以后我一定勤俭持家,只是现在这燃眉之急……”安琪娘有意垂下像银杏叶一样浓密的睫毛。她知道自己这时的表情很像小女安琪儿,天真无邪而又孤苦无助,会叫人顿生怜爱。
军长奶奶像老刺猬咕噜咕噜地喘着气说:“安姑娘,多大啦?”
安琪娘清清亮亮地答道:“与展平同岁。”
沈展平叫苦不迭:安琪娘啊安琪娘,叫你直说你就直说,为什么要说谎呢?
安琪娘得意地朝他甩了个眼色:多亏我给你补了窟窿,要不非漏汤!
“老刺猬”扑动花白的头:“安姑娘,到院里去摘串葡萄吃吧,甜。”
安琪娘顺从地出去了。好女人第一要贤惠嘛!
“我看你这个小安,牙帮骨后面还有一张嘴!”军长奶奶很决断地说。
这是一句家乡土话,意即扯谎。沈展平一惊:今天的事要糟!奶奶要是对谁第一眼没了好印象,想扳回来,几乎不可能。
“你看她的脖子,你看她手上的皮肤,这两处是最不禁老的肉了。安姑娘虽极力打扮,但女人可以骗过男人,女人却骗不过女人。她在年龄上骗了你!再有,莫怪奶奶想得多,你到京城来,你妈也是把你托付给我的。这个女人是生养过的!对她的身世,你都摸了底吗?要通过组织,去查她的档案……”军长奶奶的腿坐得重了,她索性脆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对沈展平施以教诲,像一只教小猫腾跃的老猫。
“奶扔的眼睛真是厉害。”沈展平索性破斧沉舟,因势利导,“小安与我一个单位。若说生养过,那是绝没有的。只是在年龄上,她没有骗我,却是骗了奶奶的。她不是与我同岁,而是比我大。”沈展平显出很尴尬的神色。
“大多少?”军长奶奶极关切地问。
“大五岁。”在沈展平今天的回话里,惟有这一句完全真实。
“大就大呗!有什么不可以见人的!”奶奶大不以为然。
好极了!一切按照预订方案进行。
沈展平极诚恳而哀切地说:“是的。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五,赛老母。她怕奶奶嫌弃她比我年长,而不喜欢她。如若奶奶不愿借钱给我们,就买不起房,只有四处流浪,婚期就会无限期地拖下去。她是女人,拖不起的。又害怕我……”沈展平看了一眼奶奶,奶奶正像发现猎物般炯炯有神地瞄着他。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