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马富春
一次招录考试，改变了甘肃会宁一批基层教师的人生轨迹。
在乡村小学当了9年老师，这个暑假前夕，王丹正式告别了熟悉的校园，也离开了她可爱的学生。如今，她正在会宁县公安局参加新警察岗前集训。
和王丹一起参加新警察集训的还有158名来自全县中小学及幼儿园的教师，这些教师大多30多岁，在基层学校任教10年左右，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甘肃会宁，因盛产高考状元而被誉为“状元县”。该县地处黄土高原腹地，干旱少雨，生存环境恶劣。“老师苦教、学生苦读、家庭苦供”是会宁教育多年来总结出来的“三大法宝”，在教育界被概括为“会宁精神”。在这个有58万人口的贫困县，每年都有一大批学子考上重点大学，“会宁学子满天下”是会宁人的骄傲，年轻人也为当上一名人民教师而自豪。
然而，就在尊师重教的会宁，去年11月启动的一次招录警察的计划，引得大批基层教师离岗，转而成为公安战线的一分子。王丹就是他们中间的一员。在会宁全县，此次总共招录了189名警察，其中有171名来自教师行业。
教育强县缘何出现教师大面积离职潮，中国青年报记者近日赶赴会宁，展开调查。
大批一线教师选择离职报考警察
2014年11月，一纸公告让王丹“感到机会来了”。
11月5日，会宁县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会人社发【2014】270号文件转发了《关于2014年白银市县区公安派出所公开选拔人民警察的公告》。该《公告》称，白银市计划选拔公安派出所人民警察990名，其中会宁县最多，共270名（男230名，女40名）。
该《公告》明确，此次警察招考的范围是“乡镇（街道）、县区机关事业单位占用事业编制的在职财政供养人员；基本条件包括18周岁以上、35周岁以下，具有大专以上文化程度，并对身高有要求。
王丹自2006年中师毕业后一直在乡村小学任教。这9年里，有很多公务员、事业单位招考的机会，可王丹只有大专学历，“面对再好的机会，也只有看的份儿”。
“大专学历就能报考，这在以前从没有过，我想试一试，证明一下自己。”此次警察招聘公告一出来，王丹就看到了希望。
一些同事的鼓动坚定了王丹的想法。“很多老教师都说，人这一辈子很短，趁有机会，去感受校园以外的生活也很好。”和周围的同事交流后，王丹决定去公安局报名。
起初，听说王丹要报考警察，在她所在的柴门乡中心小学，学校领导从职业发展和个人成长多方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她继续留在校园，教书育人。
可王丹更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改变命运的能力，“考得上算有本事，考不上也行，反正也有工作，况且我也爱教育。”王丹说。
和王丹一样，教场小学34岁的小学教师咸月海也参加了警察招录考试。
“对于一个男儿来说，警察才算是有意义的工作。”已有中级职称，且在县城学校工作，但从小梦想当警察的咸月海还是“逐梦而去”，第三次报考了警察，并成功考取。
对咸月海来说，这次考入警察队伍，意味着在未来的一段时间要离开县城的家和老婆孩子，因为此次警察招考明确面向基层派出所，补充乡镇公安力量。
即便这样，咸月海还是愿意去当警察，“在学校待久了，整天和孩子们在一起，感觉工作很平淡，没有劲儿，我想换换工作和生活方式。”他说。
在会宁县公安局，政工监督室副主任赵一来具体负责报考工作，据他介绍，招录警察的《公告》发出后，得到了基层机关事业单位的积极响应，全部报名人数达1100多人，共有974人参加了考试，其中教师占了一半还多，其余的人员则来自乡镇干部、卫生系统以及县直部门工作人员。
“教师的来源也很广泛，有乡村小学教师、幼儿园教师以及初高中教师，还有村校校长、幼儿园副园长。”赵一来说。
新招录警察中教师占八成
不久前，会宁县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局会同会宁县财政局、编办、公安局下发会人社发【2015】128号文件显示，经过考试、考核及体能测试，此次会宁全县共招录警察189名，其中，有171名教师入选。
赵一来介绍说，此次公安警察招聘，会宁原计划招录270名，后经压缩，实际招收了203名，其中教师171名，占84.2%，有13名教师在集训期间自动放弃，目前共有158名考入警察的教师正在参加为期3个月的集训。
“在白银市，我们招来的新警察肯定是综合素质最高的。”赵一来自豪地说。
他解释道，因为会宁是教育大县，在白银全市范围来讲，人才储备相对丰富，加之报考的人数又在全市最多，如此一来，会宁招考的竞争最激烈，在这种情况下，选出来的新警察必定是优秀的。
6月初，会宁县公安局启动了新警察的集训，可当时中小学还没放假，已经考取警察的老师要带学生参加考试，这一度影响了新警察岗前集训。
赵一来说，为了做好衔接工作，他们对所有考入警察队伍的教师进行了调查，发现其中有近30名教师在校期间担任班主任，数名是毕业班教师，其中还有一名小学校长和一名幼儿园副园长。
“公安和教育部门经过积极协调，才达成共识，先让入职公安的教师参加期末考试及相关工作，完成以后，再加入集训队伍。”赵一来说，目前，那些落了课的教师参加集训时要早到一小时，晚回一小时，节假日也不能休息，以弥补落下的课程。
在会宁，中国青年报记者调查发现，在此次警察招考中，相对于教师扎堆儿报考并大量考取，同样从业人数较多的卫生行业却只有1名考取；而数量庞大的基层政府机关工作人员也只有29人考入。
多方因素导致骨干教师离开校园
赵一来介绍说，此次警察招考，是会宁公安事业发展的现实需要。“会宁全县人口达58万人，但按照人口比例，会宁警察的比例在白银是最低的，这已经不适应公安工作的需求。”他指出。
对于为什么有如此多的教师选择离开讲台，转而投身公安工作，据赵一来观察，按目前状况，警察工资普遍比其他机关事业单位要高。他以自己为例指出，同样的工龄，他要比在其他机关事业单位工作的同学每月工资高出900多元。
对此，会宁县人社局副局长高占武也有相似的判断。“基层教师嫌工作辛苦，加上待遇相对低一些，而警察行业有各种津贴，这样一来，工资水平普遍比其他行业高一些，这就在收入上有一定吸引力。”他说。
“待遇也不是全部，还有当警察的梦想。”赵一来说，据他了解，除了工资水平高一点的诱惑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很多人从小就有当一名人民警察的愿望，这次有这样的机会，很多人就抱着圆梦的目的报名参加考试，一些人就录上了。
咸月海觉得收入不是自己主要考虑的方面，按照自己在学校的职称和将来的发展，工资并不会比警察低。在他看来，警察相对小学老师而言，“有气势，才是男人应该干的工作”。
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有相当一部分报考警察的教师认为，待遇是一方面，但并不是唯一的考虑因素。
“热爱警察，从小梦想当警察”“警察地位比教师高”“校园里太封闭”“教师工作辛苦、平淡”……诸如此类原因，综合作用导致教师的离职。
“很多人觉得警察很荣耀，干工作很得劲儿。”赵一来也参与新警察的集训管理，在和原先做教师职业的新警察的攀谈中他发现，很多年轻教师在任教一个阶段后，觉得教师工作“成天和娃娃们打交道，辛苦又平凡，不得劲儿，这是普遍存在的感受”。
“也有跟风的人，看到周围人报考，也报名参加招录了。”赵一来补充说。
教师报考警察背后的各方博弈
对于如此多的教师离开校园，选择去基层派出所当警察，教育部门是何态度？
在会宁县教育局，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该局党委书记汪自仁对此不愿多谈，只是反复指出：“这是省上的政策，都在按政策进行，我们没啥说的！”
而对于如此数量的教师离职，是否可能会对基层教育质量产生影响，汪自仁也不予置评。
“考过去的不是骨干教师，骨干教师教管中心和学校都挽留了。”他表示，教育局正在向上反映，积极招录新教师补充这些缺口，“今年全部加起来，将有近250名新教师补充进来”。
而同样是在会宁县教育局，记者也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据一位不愿具名的教育局工作人员介绍，此次公安招考考走的大都是30岁左右的教师，他们年富力强，大多是基层学校的教学骨干。
“在我们这里，干教育的其实也是弱势群体。”据他透露，起初，看到有大批教师报考警察，教育部门也曾出面进行了劝导和阻拦，可后来还是因各种原因放行了。
高占武说，此次警察公开招录的公告下发后，教师队伍中报考的人最多。这引起了教育部门的注意，教育部门将这个情况反映到了人社局，并坚持在职教师不能报考警察，以免影响教师队伍稳定和基层学校教学质量，人社局会同教育局将此情况向县委、县政府有关领导进行了汇报。
“可实际的情况是如果教师不能报考，公安上就可能招不够人。”高占武说，由于会宁是教育大县，全县事业单位在职职工仅教育行业就有八九千人，占了很大一部分，如果不容许教师报考，报考人数总量会明显下降，可能影响招录警察的质量，也有可能出现招不够的情况。
“教育上不愿放人，公安也缺人，眼巴巴等着要人。”高占武说，最后县上还是决定按照上级的文件执行，符合条件的都能报考，于是就出现了教师扎推儿报考警察，171名教师最终考取的情况。
高占武还向记者透露，正当教育部门向上反映教师大量报考警察，希望县上拿出决定，不让教师参加此次招录时，会宁县教育局局长调任外县，“教育部门主要领导出现空当，也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教育部门坚持的力度。”他分析道。
“不过，这些老师如果真心不愿当老师，留下来也不一定干得好。”在高占武看来，当下社会，个人的职业选择是多样的，对此也可以包容看待。
他同时指出，那些仅仅因为是待遇问题而离开教师队伍的人可能要后悔了，“按照最新的机关事业单位涨工资方案，基层教师的工资涨的最多，按照国家有关政策，以后基层教师的工资一定还会上涨，完全有可能比其他行业都高！”他强调说。
本报兰州8月11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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