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间，违章建筑在昭通市规划中的北部新区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因为农户们认为，“种庄稼没有种房子赚钱”，而在这背后，是一个城管办主任疯狂受贿近百万元。这还不是最令人咋舌之处，这位基层城管干部不仅自己带头作案，还联合5名手下共同“发财”，目前牵出了18件受贿案和3件行贿案，涉及人员有社区书记、社区调解员、农户1000多……涉案金额近400万。

　　违章建筑如雨后春笋

　　背后是城管当保护伞

　　太平街道办事处是昭通市规划中的北部新区，将是昭通市未来行政办公、商贸、金融、休闲娱乐、大型公共服务等综合新城区，按规定一律禁止修建违章建筑，同时，早在1997年，国务院就下发11号文件，在全国范围内冻结非农建设项目占用耕地。由于太平辖区被规划为北部新区，根据该文件的精神，昭阳区也在当年出台了相关文件，禁止审批建房用地。

　　然而近几年来，村中违章建筑却如“雨后春笋”般疯长。实际上，正是辖区城管收受贿赂，充当了“保护伞”才酿成今天的局面。截至今年6月底，检察机关已经查办城管人员贿赂案18件18人，涉案金额近400万，涉案人员有城管队长、社区领导、村小组长、普通百姓。

　　12月19日9时07分，此次昭通“城管窝案”的一号人物倪应德，在法警的押解下缓步走进法庭。“落马”前，倪系昭阳区太平街道办事处城管办主任，副科级干部，因涉嫌受贿被捕。倪应德大专文化，1965年出生，昭阳区人，1986年在环卫所参加工作，在20余年时间里，他多数时候的身份是一个执法者，到2006年1月调任办事处城市管理办公室主任，他对城管工作已是驾轻就熟。

　　倪应德明白，在本部门辖区内，一边是城市规划建设向北部新区发展，需占用村民土地，一旦拆迁到村民房屋，就必须进行补偿，但另一边是禁止审批村民建房，为了将来获得更多的经济补偿和满足自身住房需求，村民违规建房就屡禁不绝。因此，“制止违章建筑和违法建筑，制止违法用地建房”，多年来都是当地政府的一项重要工作。

　　2009年后，随着城市管理工作进一步下放到办事处，办事处城市管理办公室的重要性就更加凸显出来，也就在此后的3年时间里，作为城管办主任的倪应德，开始把手中的权力转化成经济效益。昭阳区检察院的公诉表明，从2009年至2011年期间，倪应德多次收取贿赂款项近100万元，同时为农户修建违章建筑提供便利条件。

　　涉案城管究竟有多少

　　当地还没有对外透露

　　今年1月6日9时，住在昭阳区钻石花园小区的倪应德，如同以往一样准备去太平街道办事处上班，在楼梯上就被昭阳区检察院反贪污贿赂局的办案人员带走，17日被刑事拘留，22日被执行逮捕。

　　庭审中，公诉人员称，倪在任办事处城管办主任期间，利用其管理和查处违章建筑的便利条件，在明知农户修建违章建筑以获取国家拆迁补偿的情况下，同意和纵容其下属——市容一中队队长杨勇、市容二中队队长卢吉彪、城建中队队长李寿云，大量从违章建筑户和中间人手中收取贿赂款，放任违章建筑的大量修建，并为农户修建违章建筑提供便利条件。

　　从2009年至2011年期间，倪应德多次从杨勇手中收取贿赂款共计50万元，从李寿云手中收取8.25万元，并在2010年至2011年期间，多次从卢吉彪手中收取贿赂款共计6万元。3年间，倪应德还收受9名中间人帮农户转交的贿赂款共计30.25万元。9名中间人中，有的是社区总支委书记、区人大代表和村民小组长，有的是社区调解员、社区计生宣传员、村民和社区治安员，涉及的社区有石渣河、平安、桃园等社区。送钱的地点，有的在倪应德办公室，有的在其家楼下及家附近饭馆里。与此同时，倪应德还直接收受5农户贿赂款共计5.5万元。

　　听到检察机关的指控，倪应德交代，除收受杨勇贿赂20多万元时，中途还退给一村民1000元外，其他受贿事项均属实。据倪说，由于他爱好打牌，3年来受贿的款项，除了买下一辆十几万的轿车，其余的钱都已经花完。公诉方认为，倪应德收受贿赂时间长，涉及面广，数额巨大，建议法院判处10年以上有期徒刑，对倪的车辆给予没收。

　　从目前账务的情况看：该起城管“窝案”涉及城管6人，他们是城管办主任倪应德、市容一中队长杨勇、建管中队长李寿云、市容二中队长卢吉彪、建管副中队长赵声武和建管副中队长李国义。而具体涉及的城管人员究竟有多少人，当地有关方面尚未对外透露。

　　在这起窝案中，其他参与行贿或介绍贿赂的中间人也被分别追究，目前绝大多数案子已经审结，因涉案人员认罪态度好或案发后主动退赃等因素，法院判处他们缓刑或免于刑事处罚。其中，介绍贿赂金额较大，涉案金额达24万余元的一名中间人，系太平街道办事处下辖的某社区总支委书记、区人大代表，案发后因其具有自首、立功、认罪态度好，且主动退赃等情节，被免于刑事处罚。

　　目前，这起城管窝案已经陆续开庭审判，将相继宣判。

　　“二当家”特写

　　结伙

　　得力干将杨勇“雁过拔毛”

　　发展10余线人进村“找生意”

　　说起这起城管窝案，就不得不说一下倪应德的“得力干将”——杨勇。据倪在庭审中回忆，他第一次受贿便是杨勇在办公室送给他的，一共2000元，他分给杨勇1000元。而杨勇与倪应德相比，无论作案手段还是作案效力，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年40岁的市容一中队队长杨勇，中等身材，人长得敦厚壮实。他的体貌特征是后脑上的头发秃了鸡蛋大一块，说起话来口吃很严重，用当地人的话说，杨勇是个“结子”。杨勇平时喜欢赌博，有时在上班时间也会驾驶一辆拆除后牌照的微型车赶往约定地点与赌友们赌博。

　　据了解，杨勇在作案过程中，发展了10余人做下线，请这些人在村里巡查，一旦发现哪户人家建房子，就把消息反馈给他，然后再由他带人去对房户进行处罚。处罚的情况是开出《违章建筑处罚通知书》，通常要求对方限期拆除，如果对方“自觉”给钱了事，就可以免除处罚，如果不给钱，就会遭到强拆。

　　此外，也有专门派人直接找到建房户强行索贿的情况，这种情况主要针对不愿接受中间人 “传话”劝告的建房户。对于这种不愿就范的村民，杨勇等人就直接将城管人员派驻现场，摆出一副杀气腾腾的架势，用锤子敲建房户墙上的砖块，或者砸毁对方的施工工具，建房户们见城管动了真格，只好自己主动送钱了事。

　　杨勇通常隔三差五就会召集其手下的“弟兄”吃饭，发动手下在辖区内收集村民建房信息，要求大家“积极拓展业务市场”，同时也让“弟兄”们反馈各自所收集的建房信息，共同商议“处罚”方案。饭毕后，杨勇就径自上了其开的车中等待，其“弟兄”们便会很“识趣”地逐一上到杨勇车中，将他们从建房户那里收到的钱款交给他，而杨勇也会随之将接到手上的钱，以论功行赏的方式返还一部分给交款的“弟兄”们。

　　在杨勇收受村民的贿赂款项中，单笔金额有上万元的，也有三五万元的，有些农户非常贫穷，他们也就只能看人收费，但绝无不收费就可以免于处罚的人，是名副其实的“雁过拔毛”。不给“好处”的农户是建不了房子的。

　　在杨勇众多“弟兄”中，吕国友不仅忠心不二，还在实践中摸索出利用通信的快捷手段，更行之有效的索贿方法，死心塌地地为其主子效命。吕国友出生在一个贫困家庭里，早年父母双亡，只能由爷爷奶奶抚养成人。长大后的吕国友由于没有文化，早早就出来“混社会”，仗着自己身强体壮打架斗殴，逐渐成了圈子里的“大哥”。

　　杨勇与吕国友的认识非常偶然。一次，吕国友喝得烂醉如泥，被杨勇所救，从此，吕对杨心存感激，只要见到杨勇都是毕恭毕敬，一口一个“杨哥”。还有一次，吕家里有事摆酒宴，杨勇意外登门赴宴，这在无权无势的吕国友看来，杨是一个有身份的“大哥”，能够如此对他，更加对杨感恩不已，只要杨有什么需求，吕国友总是有求必应。

　　为此，哪家在建房，哪家准备施工，吕看到后就用手机拍下来发给杨勇。在杨落网后，吕国友认为杨很“汉子”，一直对办案人员说杨的好话，当他知道交给杨的钱，并非杨所说的“工作经费开支”，实际上被杨自己据为己有时，吕才感觉自己受到欺骗，伤心地哭了。

　　抓捕

　　抓捕人员“找上门”

　　还否认自己是杨勇

　　在本案中，杨勇是所有同案人中最狡猾的人，素以反侦查能力见长。经过检方前期大量的侦查取证，决定于去年12月31日控制杨勇。当时已是深冬时节，昭通的气温一到夜间就在零下二三度左右。

　　据负责承办杨勇案的检察官沙祥富回忆，为了抓获杨勇，检方一共派出三组人员，率队抓捕的是反贪局副局长曾伟。当天8时许，三组人员分别被派往杨勇经常出入的三个地点蹲守，其中一个地点是杨勇住的小区门口。

　　然而，白天的蹲守并没有发现杨勇的踪迹。检方随即通过技术手段锁定了杨勇所在的方位，夜间将抓捕人员同时布控在同一地点。由于天异常寒冷，长时间的蹲守让抓捕人员有些吃不消，实在受不了就只能起身走走暖身。

　　当晚11时许，一辆被拆除后牌照的微型车出现在抓捕人员的视野。曾伟为避免抓捕失误，果断决定留一组人原地蹲守，自己带领另外两组驱车尾随而去。微型车不紧不慢地驶到火车站后停了下来，由于不能确认关了窗的微型车中是否坐着杨勇，曾伟只好停车后带着两名干警接近该车，可最终也没有看清车内的面孔。

　　微型车停了40分钟左右，忽然一辆轿车迎着微型车驶来，轿车上走下一人上了微型车，紧接着微型车开走了。这期间，曾伟试着拨打杨勇的手机，希望看看该车中是否有人接听电话。遗憾的是，杨勇的手机一直占线。

　　当微型车启动后，一直以20码的速度前行，就在抓捕组接近时，微型车忽然一个右转后沿着一条很黑的街道驶去。为避免暴露，抓捕组决定放弃跟踪，随即通知蹲守原地的抓捕人员全部下车后隐蔽待命，随时准备抓捕！同时，曾伟带领两个抓捕组迅速返回与蹲守人员会合。

　　三组人员会合后，曾伟再次对所有人员进行了布控，但目标并没有马上出现。直到次日凌晨1时30分许，微型车终于返回，抓捕人员立刻将该车拦下，“你是不是杨勇？”“不……不……是……”

　　听到车中男子口吃严重，大家立刻明白眼前的人就是杨勇，抓捕人员没有半点犹豫，当即将他抓获归案。经核实，此人正是杨勇，这一夜他开车外出，是为了找从轿车上下来的吕国友收一笔8000元的贿赂款。

　　作为此次城管窝案的二号人物，杨勇涉案金额达109万余元，案破后，杨把剩下的37万元赃款退缴给昭阳区检察院。该案已在今年10月一审宣判，杨获刑10年。宣判后，杨勇表示认罪伏法，现已在狱中服刑。

　　案件细节

　　农户提供线索

　　戴墨镜口罩畏畏缩缩

　　据昭阳区检察院反贪局副局长曾伟等人介绍，该案涉及到的当地农户达1000多户，仅办案人员走访过的村民就达3000至4000人，做过调查笔录的就达1600余人，形成的调查材料已达到800余份之多。

　　“刚入手初查这个案子时，当地老百姓很少配合我们，这也是侦办此案中最突出的难点。”侦查一科科长贾志光谈到破案经历时说，去年7月，此案刚开始初查，由于当地老百姓平时都知道倪应德、杨勇等人在当地的势力，还听过他们非法配有枪支等传言，大家都不敢与办案人员接近。因为农户们担心查案只是走走过场，如果贸然提供了实情，害怕等办案人员一走会遭到打击报复。

　　“当时我们开着警车进村，有的村民分不清我们是不是城管，一见到我们都会吓得关起门来躲避，宁可躲起来也不愿给自己找麻烦。”贾志光说，办案人员不得不反复对当地农户开展政策和法律宣传攻势，渐渐才有人愿意私下提供一些情况。迫于农户们的心理压力，办案人员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在村外隐蔽的地方和农户见面。来见面的农户都有一个共同特征——换一身平时不穿的衣服、戴上墨镜或者口罩，返回时也像做贼似的东张西望一番，直到确认没有人尾随时，才敢迅速离去。

　　直到以倪应德为首的几名犯罪嫌疑人相继落网后，才有越来越多的老百姓站出来反映有关情况，有的甚至跑到检察院来检举揭发。

　　副局长无暇顾妻

　　三月孩子流产

　　身为专案组前线指挥员的昭阳区检察院反贪局副局长曾伟，在侦办此案中，始终带领专案人员冲锋在前。

　　“还是说说我们曾副局长吧！为了破案，嫂子做胆结石手术住院，他都没去看上一眼，结果嫂子肚子里的小孩都没了！”采访中，侦查二科科长沙祥富忽然提起了曾伟的私事。原来，在案件的侦破过程中，曾伟忙得不可开交，只能将住院的妻子托付给家人照看，他自己始终没有闲暇去探望。

　　“这件事一直让我很难过，作为男人，我对不起我妻子……”说到这里，曾伟哽咽着，眼睛发红，平时很健谈的他有些语无伦次，抬头良久仰视着天花板。当时，妻子怀孕三月，孩子流产后已可以辨别出是男孩了。

　　记者手记

　　违章建筑不是一夜建成

　　城管职权不能“暗中”行使在昭阳区检察院的全力侦破下，太平街道办事处的城管窝案暂时告了一个段落，虽然大快人心，然而它留下的社会问题不能忽视。

　　就在倪应德庭审后的当天下午，昭阳区政府紧急召开了多部门会议，为严厉打击违法用地和违章建筑行为，专门出台了《昭阳区人民政府关于坚决打击违法用地和违章建筑行为的通告》。其中规定，凡违反法律规定未经批准使用土地的行为均属违法用地行为，未依法取得建设规划许可或改变建设规划许可内容从事建设的行为均属违章建筑行为。

　　同时规定，本通告发布之日起，仍然继续从事违法用地和违章建筑的，将依法给予打击和强制拆除，并追究相关行为人的责任；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参与、支持违法用地和违章建筑，以及在工作中玩忽职守、滥用职权、徇私舞弊，将由纪检、监察部门依照相关规定追究责任，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记者在太平辖区内走访时发现，在昭通市区通往火车站的大道两旁的区域内，许多小区正在兴建之中，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近年来，昭通市加快了北部新区的开发，一条条大道把区域分成了多个块状，在这些块状的土地上，分布着一个个村庄。

　　然而，一个令人奇怪的景象是，这些村庄中，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红砖房，有的修建到两三层高，有的只修建了一层，有的墙壁上没有开设窗户，房顶上几乎都是青一色的石棉瓦。

　　走进太平村6组，可以看到这些红砖房几乎都是空空如也，无人居住，有少数房子里面堆放着一些杂物。而这些红砖房的墙体都是用单砖砌起来的，直接修建在松软的泥土上，墙脚也没有打任何基础。很多红砖房都很“单薄”，没有钢筋水泥浇灌起来的柱子框梁，村民从墙脚经过时，都担心墙壁会倒塌下来砸着自己。

　　在办事处附近的村庄中，记者采访了多个村民，他们都证实，只要向城管领导送钱，少的3000元，多的一两万元，面积小的少交，面积大的多交，只要交费了，建房子时城管人员就不会来拆除和干涉，否则房子就要被强行拆除。“这是规划区，拆迁是迟早的事，目前‘种庄稼’远没有‘种房子’划算，即使加盖了几层，人不在里居住，摆几年也是比较划算的。”一名村民说。

　　整个北部新区究竟有多少违章建筑？目前还难以统计。有当地官员称，城管放任北部新区违规建房，将会给国家造成数亿元的经济损失。令人遗憾的是，新区内林林总总的违章建筑并不是一夜之间就建成的，早在3年前就开始了，然而当时却没有引起足够的警惕。

　　近年来，随着城市管理的需要，城管职能得以进一步加强，管辖范围涉及到城市建设的方方面面。那么，扩权后的城管，又该如何对他们进行监管，是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太平街道办事处的城管窝案，进一步说明了需要加强监管的必要性。

　　本报记者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