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天山,绵延数亿年,潺潺雪水,滋养牧场绿洲。横贯东西,照应南北,自古以来,中国与中亚、西亚、南亚、欧洲交往联系,天山南北都有主要通道。虽处边疆,底蕴极厚,不仅蕴藏中华悠远流长文脉,厚植中华民族共同体文明记忆,更存储东西方人群交流信息。
躬耕田野,叩问天地,追古抚今,致敬百年。近日,“载瞻载止——新疆考古百年”特展在新疆开幕,展现一代代考古人踏遍万里,读破万卷,探索各族先民共拓辽阔疆域,共创灿烂中华文化的历史印记。进入新时代,随着新疆考古纳入“考古中国”重大项目,新发现新成果不断涌现,全面阐释新疆在中华文明史研究中的重要地位。
探索城址拓展历史纵深
“李崇之印”“汉归义羌长印”“常宜之印”……“载瞻载止——新疆考古百年”特展上,几枚出自塔里木盆地的汉代印章(复制品)熠熠夺目。小小印章印证汉代中央政府对西域实施有效管辖。
其中,“李崇之印”为黄文弼1928年在阿克苏地区发现。
作为新疆考古事业奠基人,1927年,黄文弼随中瑞西北科学考察团赴新疆开展考古工作,他的调查和发掘工作,为蹒跚起步的新疆考古奠定了基础,他的文集至今仍是研究新疆考古的必读书目。
此后,在几代考古人接续奋斗下,分布在天山南北的近万处历史文化遗存,先后被调查发现。随着对重点遗址考古发掘、研究工作的展开,中央政权对新疆有效管辖治理、古代新疆同中原及祖国其他地区广泛交往、全面交流、深度交融的考古实证进一步丰富。
“百年新疆考古,始终与祖国命运、时代发展同频共振。”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李文瑛说,新疆考古既是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考古学不断建构的缩影,也是中华文化迈向自信自强的有力见证。
在国家文物局宏观指导下,新疆考古被纳入“考古中国”项目框架,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化和旅游厅(文物局)专门组织制定新疆考古工作规划,2018年至2022年设立多个重大课题研究,持续加大对新疆主动性考古项目引导支持。
5年间,新疆开展73项主动性考古项目,涉及重点城址、烽燧、史前聚落、墓葬、矿冶遗址等20处。
“这些项目都取得了阶段性重要成果,有些还属于考古领域重要突破。”李文瑛说。
2018年,经国家文物局批准,由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组成联合考古队,启动“考古中国”重大项目之“西域都护府考古”项目。轮台县境内卓尔库特古城、奎玉克协海尔古城两处遗址被作为“首选目标”进行考古发掘。
接到负责发掘奎玉克协海尔古城的任务时,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党志豪内心忐忑不安,“这么重要的遗址交到手里,拿不出成果怎么办?”
历时3年、出土500余件珍贵文物标本,在党志豪和同事辛勤努力下,这座古城面纱渐渐开启。考古发现表明,古城使用年代自公元前775年延续到西汉初期,在战国晚期已开始走向衰败。
尽管曾是西域都护府的可能性很小,让党志豪惊喜的是,奎玉克协海尔古城是目前新疆境内经科学考古发掘,确认年代最早的城址,表明早在春秋时,塔里木盆地北缘已出现较高程度文明,为研究天山南麓早期文明从聚落到城市演变提供关键标本。
李文瑛说,历史时期考古是近年新疆考古重心,以西域都护府、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等军政建置相关核心城址为重点,实施的相关考古工作,无论在数量、规模,还是在深度上,都有明显扩展,推进了对相关遗址布局功能及价值内涵的认识,更为促进遗址有效保护、传承发展、探索文旅融合提供学术支撑。
以“物”见人丰富历史细节
从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考古专业毕业后,“80后”胡兴军涉足新疆考古,已有20个年头。与他交谈,能听到不少考古工作的细节。
“你知道塔克拉玛干沙漠里有山吗?那种十多层楼高的沙丘,挡在面前,人飞不过去,钻不过去,绕过去太远,只能登一步,陷两步,四肢并用,真累呀,可看到50多岁的同事也在负重前行,只能咬牙硬撑。”
“沙漠考古要用筛子,洞眼不能太大,我们找来合适的纱网,钉上木框,虽然难看,可是管用。”
……
2011年,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胡兴军和同事第一次对尉犁县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进行调查和勘探。2019年他作为领队,主持烽燧遗址考古发掘。这一次,他们收获大量历史“细节”。
3年间,从这座唐代烽燧的“垃圾区”,他们筛检出珍贵的纸文书、木简800余件,戍边将士生活工作各类遗物1500余件(组)。
这是国内首次对唐代烽燧进行主动性考古发掘,完整揭示了烽燧遗址全貌,活化了1300多年前唐代戍边军人工作生活场景,为研究唐代西域军政建置体系、边塞生活、吐鲁番学等提供了第一手资料。
“点火点烟报警,只是工作一方面,他们还要到周边巡逻侦察。平时要耕地种地,补充粮食补给不足,有时也靠打猎捕鱼,改善伙食。”
“闲暇时光,他们编麻绳,修武器,读小说,写写家信。”
“冬景既终”“春景渐芳”“仲夏极热”“娘子不必忧愁,收拾麦羊,勿使堕落”……写废丢弃的旧纸张上,留下千年前的殷殷话语,仿佛依然回响在耳边,鲜活、生动地传递唐代戍边将士的喜怒哀乐,以及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努力奋斗。
胡兴军说,研究发现,这些戍边将士由多民族组成,既有从中原远赴天山脚下的,也有本地人。有的将士离家数十年,依然守在边疆。
考古学者认为,新疆从汉代至清代的烽燧、戍堡、驿传、卡伦等构建严格遵循边防制度,是长城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长城体系在新疆的建立,保障了丝绸之路的畅通和政令的通达,是国家行使主权的重要标识。
“洞”见史前上探石器时代
石器时代考古过去一直是新疆考古薄弱环节,虽曾发现几十处石器点,但年代不明。
近年来,随着新疆史前考古研究深入推进,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库孜滚遗址、吉木乃县通天洞遗址等一批考古发掘项目,取得重要收获。
2016年开始,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于建军主持吉木乃县通天洞遗址的考古发掘,这是新疆境内第一处经过考古发掘、发现有明确地层的旧石器时代遗址。
1995年从西北大学考古专业毕业后,于建军差点去深圳当老师,当时因为身份证丢了,没去成。不然,不会有日后他在通天洞遗址的重大发现。
于建军是乐天派。都说考古工作长时间跑野外,能吃上热乎饭不容易,一般肠胃都不好,是个苦差事,他却说,喜欢就不觉得苦。
他还喜欢写诗、听音乐。在考古工地,有时工作枯燥单调,他常常提醒年轻人要散散步、听听摇滚,“化郁闷为喜悦”。
通天洞遗址在阿尔泰山南麓的草原上,看着往来的牧民,他心生羡慕,诗句脱口而出,“彩云旋转,荒草簌簌起舞,你骑在马上,我站在草里”。
随着通天洞遗址发掘工作不断深入,发掘区最深处距地表约3米,发现了旧石器—铜石并用(可能有新石器时代)—青铜—早铁时代的连续地层剖面。
于建军介绍,通天洞遗址的考古发掘不仅填补了新疆旧石器考古空白,将新疆人类活动的历史上推至45000年,也是中国旧石器考古的重大发现,对研究新疆地区40000多年以来古人类生活发展变化、确立区域文化发展的编年框架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遗传学的研究显示,阿尔泰及其邻近地区位于现代人起源与扩散的核心区域。
“通天洞遗址发现人骨化石概率应该比较大,但谁也不能确定什么时候能发现!”他告诉记者,通天洞遗址的发掘明年仍将持续,为此,他打算一直研究下去直至退休。
“载瞻载止——新疆考古百年”特展开幕当天,记者看到,于建军现身通天洞遗址展板前,满面笑容向感兴趣的观众“科普”:
“这是通天洞遗址发现的距今5200年的大麦、小麦,是我国目前发现的年代最早的大麦、小麦遗存,这里既发现了来自中亚的大麦、小麦,也发现来自中原的黍,充分显示出当时不同文化之间的交往、交流……”
今年国家文物局继续大力支持,指导编制《新疆考古工作规划(2023~2030)》,全国顶级考古科研机构及高校走进新疆,推动重点遗址考古发掘,并逐渐形成了由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学、西北大学、国家考古研究中心、中国人民大学等10家科研院所、高校参与,多单位、多学科协同攻关的工作模式。
李文瑛表示,我们立足新疆考古的历史定位和时代责任,树立“大考古”工作理念,加强顶层设计,聚焦重点领域攻坚克难,持续推进新疆史前文化、汉唐西域军政建置、佛教石窟寺、丝绸之路与中西文化交流等重要课题研究。同时强化完善管理体系,推进深度交流合作,与区外考古科研机构优势互补、形成合力,共同推动新疆“考古中国”项目取得重大学术突破。(记者李自良潘莹周晔)